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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的传人还是花的传人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5-05-09 10:40

我们是龙的传人吗

我那些了解中国历史的朋友不喜欢如此说，大概因为旧时龙子龙孙特指皇子皇女，今天忽然说自己也是，总有些攀龙附凤的感觉吧？我那些了解西方文化的朋友也不太愿意这样说，因为英美词典中龙基本是一种邪恶的象征。如《大英百科》：“龙，传说中的一种怪物。通常被想象成巨大的蜥蜴，长着蝙蝠的翅膀、身披鳞片、能喷火；……在欧洲它的恶名也十分长久。”

从何时开始我们成了龙的传人

我对现代文化缺乏了解，但相信是和八十年代《龙的传人》那首歌有关，于是我们中国人便成了龙的传人，一时颇引以为豪。学术界还添油加醋地形成了龙学、龙说、龙论和龙文化。其实，这是现代流行文化的以讹传讹之典型一例。

我以为此说虚妄，一是历史的虚妄：因为其与历史不合，考诸历代文献，先秦汉唐不见其说，明清民国亦无其说。此际流行，不过晚近之事。二是精神的虚妄，是因为与事实不合，把这样一个神秘莫测、忽上忽下的东西作为我们民族精神的象征，难免令人冷热相激，神志昏乱，如患疟疾。虚寒侵下时便生出“中国文化万不如人”的谵言妄语，虚火攻上时便发出些“21世纪是中国世纪”的热昏胡话。

其实，果真一定要说我们是什么传人，倒不如说是花的传人，其于历史可征，其于文化有据。苟举五端，试为君说：

从考古学的角度说

的确，龙是我们先人丰富想象力的创造之一，其它还有麒麟凤凰等等。从考古资料看，在新石器时代的石、玉、陶器造型和图案中，龙是诸种动物图案之一，动物类中又可分鸟类、鱼类、虫类等，而动物类之外还有植物类等各类。在各类各种之中，龙的图案和造型是比较少见。不能说它具有什么突出的代表意义，更不是崇拜的图腾。相反，花的图案和造型确是常见的，无论中原的仰韶文化、南方的河姆渡文化、北方的红山文化及其他新石器文化，都以花形图案为常见，突出的图案符号是玫瑰花和菊花图案。在新石器时期，中原文化的代表是仰韶文化，仰韶文化的中心是华县，华县的得名源自于华山，而华山的得名，源自其百花繁盛。因此在那时作为中原文化承载者的我们就被称为华族或华人，而未开化的人群便被称为夷狄，几年以来的华夷之辨就源自于此。

苏秉琦在《中国文明起源新探》中指出：“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的分布中心在华山附近，这正和传说中华族的发生及其最初的形成阶段的活动和分布情形相像，所以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可能就是形成华族核心的人们的遗存，庙底沟类型主要特征的花卉图案彩陶可能就是形成华族得名的由来，华山则可能由于华族最初所居之地而得名。花本来是自然界常见的，现在把自然的花赋予了特殊社会概念。

‘华’是尊称，选择玫瑰花作象征，以区别于其他族群，是高人一等的，这是以社会发展较快为背景的。”古来华花通用，此中的“华”便是花的意思。所以我们是华人，而不是龙人；我们是花的子孙，不是龙的子孙。

从日常生活角度说

龙与花都和我们的日常生活有关系，但其关系的疏密程度与性质是完全不同的。龙与我们的关系较为疏离，其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的方面远不如花多，但却带有控制、主宰的性质，比如统治我们政治生活的是真龙天子，控制我们旱涝收成的是海中龙王，它们高高在上，要求我们敬畏和崇拜。其性质是在我们之上。花则与我们的关系较为密切，其性质是在我们之中，影响我们日常生活的所有方面。

特别是在古代，我们喝花水，饮花茶，讲究的更以花水烹花茶；我们食花餐，调花膳，黄花、百合席中常备；我们服花药，做花疗，莲菊梅兰、芍药合欢，皆为良药；女孩子洗花浴、描花妆，“对镜贴花黄”，贴的是红蓝花，“鉴前点绛唇”，点的是红花汁，尖尖十指豆蔻红，染的是凤仙花；年节里我们有花节有花会，要赏花灯，猜花谜；自唐以二月十五日为百花生日，称为花朝，各地在二月不同日子均为百花庆生，称为花朝节；至迟于唐朝，民间已有专业花商，称为花户；而城市已有花卉市场，称为花市；我们以花为友，宋人曾端伯以花喻友，如莲为净友，梅为清友，兰为芳友等。

宋人张敏叔以花喻客，如贵客牡丹，野客蔷薇，远客茉莉等。我们浸淫于花的世界，花则贯穿我们生活的每一细节。陆游“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的诗句，景元启“梅花是我，我是梅花”的喟叹，吴昌硕“十年不到香雪海，梅花忆我我忆梅”的苦吟，更是骚人们欲化为花的千年吟唱。宝玉焚香祭花，黛玉筑塚葬花，更可知我们对花的钟爱已近于痴，足证我们与花的亲密。人类爱花虽说是共性，但爱花到中国人这样的程度，是绝无仅有的。所以把中国人称为华人，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从文化基质角度说

在远古文化中，龙也很难说具有什么普遍性的文化意义，特别是能够代表和象征我们文化和文明基本性质的意义。先秦时期有一门学问叫屠龙术，据载李斯韩非之辈既研习此术，可见当时龙并无至高无上的地位。汉唐时期，龙的地位的确有了大幅的攀升，但这主要是与政治文化有关系：龙成了帝王的象征，最高权力的象征，其造型图案也是为皇家专用。这只是因为政治文化要解决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即帝王权力的来源问题，因此演绎出君权神授的理论，龙则是这种神秘文化的一部分。但是我们民族文化的基本特质并不是神秘文化，而是自然文化。

儒家尊崇自然，所以“子不语神、怪、力”；道家也同样尊崇自然，所以老子讲“道法自然”；佛教原本是神秘主义，但在中国经过慧能所发动的宗教改革，极大地摆脱了蒙昧的神秘主义色彩，赋予佛教自然哲学的特质，所谓“郁郁黄花无非妙道，青青翠竹尽是禅心”。因此儒释道三家文化主流形成中国文化的自然主义的基本性质。如此说来，作为神秘主义产物的龙，肯定不能说是我们文化的集中代表，相反，花应该是可以作为我们自然文化特性的形象代表

从精神象征角度说

花的温良可亲，平和内敛，与龙的威猛可怖，张牙舞爪，哪一个更能代表我们中国人的行为特征呢？中国人的精神本质是温良平和，这是花的特质，它培植于超越万年的农业文明，经两千年主流文化的滋养，成为中国人血液中永恒的基质，无论社会的变迁、荣衰、战争、革命，纵或有部分的偏失，仍无改其本色。

主流文化的儒、道、释均归旨于淡泊或制欲，精神上追求的是宽恕、不争与平和，温、良、恭、俭、让是中国人的修养原则；看庭中花开花落、天边云卷云舒，是中国人的日常心态。中国人注重内心修养，讲究有涵养和内秀，诚如王冕咏梅：“不要人夸颜色好，只流清气满乾坤。”这就是花的精神。反之，龙的张扬与外露，暴力与躁动，肯定不是传统中国人精神特质。现代人的躁动和暴力倾向是否与“龙文化”的流行有关，我不知道，然二者同时并存，当非偶然。

从民族发展方式角度说

中华民族发展的方式不是龙的方式，而是花的方式。龙飞天潜地，大起大落，时而崛起，时而败落，紧着折腾，恰是中国人不喜欢的方式，读周易如果只看到“飞龙在天”而不解“亢龙有悔”，基本就是没有读懂。自古中国人喜欢的是清静无为的自然方式，象花一样无为而无不为，春来无消息，忽然满人间。花自是柔弱，但柔弱胜刚强，任凭风雨摧折，照样生生不息，繁衍不止。纵或零落成泥碾作尘，却依然香气如故。

《易传》讲:“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用简易语言表述深刻的发展观。生生不息，日新日进，是我们民族发展的方式。以这样的发展方式，我们在人类历史中保留了两千年以上的领先优势，近世之衰落，亦是由于我们偏离了自有的发展方式。曾经我们以恬淡平和的文化，应对进取性、竞争性和扩张性的文化，当然不具备战争的优势。所以尽管我们西北修建长城，东南构筑海防，仍不免失败于西方列强的武力征服。但这如同历次北方游牧骑兵征服，只是暂时的事情，最终只会促进中华民族的融合与发展。诚如花草，生机自在，野火过后，春风又生。原是“欲传春消息，不怕雪埋藏”（陈亮咏梅）。不必龙式崛起，谨持花的态度。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花的盛开呢？一声鹤唳，即可唤起，大地清华。

以上诸说可能令许多人不悦，好端端已是龙的子孙了，忽然又被告知是讹讹相误、子虚乌有，不免失落。其实我也是不得已才写这种煞风景的文章。不过各位可以扪心自问，我们真的那么喜欢龙吗？真的那么愿意做龙的子孙吗？好龙的叶公，已被人们讥笑了几千年。其实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嘲笑叶公。任是诸位胆有多大，一条披麟吐火、张牙舞爪的真龙出现在你客厅里，又有哪位能不脚软呢？

垂暮之年的张大千赋诗：“殷勤说与儿孙辈，识得梅花是国魂。”其言也善欤？

作者默公（知疗学术顾问；中国文化研究会会长）

公众号主编：陈晓迪

责任编辑：周子超秦琴

美术编辑：阚伟刘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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