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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鹏 | 汪曾祺笔下的植物书写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4-11-23 01:33

草木精神生态视角

——汪曾祺笔下的植物书写

张鹏

人类对大自然的感情和思考，包括依恋和敬畏，都是浑然天成的，是生命本能所固有的。实际上，所有的文学都应该建立在自然生态的背景之上，而不是相反。无论何时何地，大自然永远都是生命的基础，文学表达一旦脱离了自然，就会失去生命的气场。传统的中国文人对自然的情感异常深厚。这种情感是混沌无界的，是沉醉其中的，人对自然的赞美不是出于无奈，也不是出于社会责任心，更不是出于功利目标。陶潜、李白、王维、苏东坡、徐霞客、袁宏道、归有光的作品当中，那种对自然万物的爱与尊崇尤为明显。到了中国现当代，作家汪曾祺在自然生态写作方面的思考十分深入，令人仰慕。汪曾祺的散文立足于故乡高邮的自然风物，在清雅纯情的自然景致中反映出自己的自然生态理念，乡土视角与生态伦理成为其作品中常见的情愫。表现人与自然生态的和谐统一和相互依存是汪曾祺散文的一贯立场。汪曾祺说：“我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在汪曾祺看来，“和谐”不仅是他的美学追求，也是他所倡导的生存精神。作为生存精神的“和谐”，其要义首先是人和自然的平等交往和相互尊重，是和周围一切美好事物的融合。

汪曾祺的散文有一种平淡冲和的自然之美，但也不乏温情、和谐和静穆。他心怀自然的植物书写，起源于对这个时代生态失衡的悲悯和守望，也是对山水自然、花草树木的热爱和敬畏。他的语言温良清雅，胸襟平和宽大，对花木之美深感欣慰与感念。王安石说：“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

汪曾祺的散文集《草木春秋》中写到了很多植物，既有水果，也有中草药，又有花卉和灌木、乔木。他的《葡萄月令》是一篇写得十分别致、独出心裁的散文。“月令”指农历某个月的气候和物候。这里指的是“葡萄”每个月的生长和管理情况。文章从一月“葡萄藤”的冬眠开始，一直写到十二月份再次“冬眠”。展现给了读者葡萄园中一年的劳动情景。这里，劳动不再是一种又脏又累的体力活儿，而是充满了诗意。那样的美、那样富于生命的活力，使人对劳动充满了喜悦和激情。作者笔下的葡萄是拟人化的，它有生命力，充满着创造的渴望。它“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在黑暗的泥土里就“有的梢头已经绽开了芽苞”，“它已经等不及了”。“把葡萄藤拉出来，放在松松的湿土上。不大一会，小叶就变了颜色，叶边发红；——又不大一会，绿了。”上了架后，“葡萄藤舒舒展展，凉凉快快地在上面呆着”，这时的葡萄藤俨然一个正在养精蓄锐的壮劳力，又如一个即将生产的少妇。它是那样兴奋，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它正跃跃欲试，想在这大好春光里创造累累硕果。通读全篇，《葡萄月令》简直就是一首乡土诗，“月令”就是每个月的葡萄园美得都是词中的一首小令。从表面上看，这是一篇地地道道的说明文，倘若反复阅读就会发现，这是一篇相当别致的抒情文，其重心不在那些如同法则的“知识”，而在于渗透在字里行间的情趣与情调。这篇散文最突出的特点是结构散漫、随意，全篇以十二月份为基本框架、以葡萄的生长为基本线索，来组织文字。它看似没有章法，不刻意求工，实则体现了更高意义的严谨，显示了作者非同一般的境界和笔力。

车前子是一种常见的植物，在汪曾祺的笔下：“车前子的样子很有趣。叶贴地而长，近卵形，有长柄。在自由伸向四面的叶丛中央抽出细长的花梗，顶端有穗形花序，直立着。穗不多，少的只有一穗。画家常画之为点缀。程十发即喜画。动画片中好像少不了它。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有一种童话情趣”。（《车前子》）汪曾祺用充满灵性的文字和包含童趣的视角，结合画家程十发的绘画，为我们勾勒了这种可爱植物形神兼备的简笔画。

紫穗槐枝叶繁密，是著名的蜜源植物。根部有根疣可改良土壤，枝叶对烟尘有较强的抗性故又可用作水土保持、被覆地面和工业区绿化和防护林带使用。枝叶作绿肥；枝条用以编筐。汪曾祺同样对这种树木情有独钟：“紫穗槐我认识，枝叶近似槐树，抽条甚长，初夏开紫花，花似紫藤而颜色较紫藤深，花穗较小，瓣亦稍小。风摇紫穗，姗姗可爱。紫穗槐的枝叶皆可为饲料，牲口爱吃，上膘。条可编筐”。植物的特征与作用，令读者一目了然。

汪曾祺喜欢养花，花卉以其绚丽的风采，把大自然装扮得分外美丽，给人以美的享受。养花，可以丰富和调剂人们的文化生活，增添乐趣，陶冶性情，增进健康；还能增加科学知识，提高文化艺术素养。养花，可以绿化美化祖国大地，改善和净化空气，使人们能在优美的环境中工作和学习，生活更加美好。在《养花》一文中，汪曾祺写道：“花四季更换。夏天，茉莉、珠兰(熟人来买茶叶，掌柜的会摘几朵鲜茉莉花或小串珠兰和茶叶包在一起)；秋天，九花(老北京人管菊花叫”九花“)；冬天，水仙、天竺果。我买茶叶都到今雨茶庄买，近。我住河舶厂，出胡同口就是。我每次买茶叶，总爱跟掌柜的聊聊，看看他的花。花并不名贵，但养得很有精神。他说我不瞧戏，不看电影，就是这点爱好。”貌似闲散的笔墨，凝结了他朴素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在汪氏笔下，一草一木总关情，像《清新草木》、《昆明的雨》、《夏花》、《冬天》等，无不洋溢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盎然趣味，显示出作者的文人雅趣和逸兴飞扬。

汪曾祺的自然之思，不失生命的自得与素朴，而他的文字，却常常显露出乐天知命的表情。他把一个知识分子的人文关照，寄托在广大的山野之间，并用一种简单的植物美学，充满声音、色彩、味道和世相的生动描述，洋溢着土地和汗水的新鲜气息。这种经由感触、呼吸、体检和悟性共同完成的写作，不仅是个人道法自然的见证，更是灵魂朝向大地的一次皈依。

汪曾祺的散文集《人间草木》主要描写花草景致，各地风物，文辞华丽，美不胜收。在散文《夏天》中，汪曾祺写到了各种各样常见的夏季盛开的花卉：“牵牛花短命。早晨沾露才开，午时即已萎谢。秋葵也命薄。瓣淡黄，白心，心外有紫晕。风吹薄瓣，楚楚可怜。凤仙花有单瓣者，有重瓣者。重瓣者如小牡丹，凤仙花茎粗肥，湖南人用以腌臭咸菜，此吾乡所未有。马齿苋、狗尾巴草、益母草，都长得非常旺盛。淡竹叶开浅蓝色小花，如小蝴蝶，很好看。叶片微似竹叶而较柔软”。姹紫嫣红的花花草草，显示了蓬勃的生命力，生如夏花，美丽茂盛。在《枸杞》一文中，汪曾祺写道“枸杞到处都有。枸杞头是春天的野菜。采摘枸杞的嫩头，略焯过，切碎，与香干丁同拌，浇酱油醋香油；或入油锅爆炒，皆极清香。夏末秋初，开淡紫色小花，谁也不注意。随即结出小小的红色的卵形浆果，即枸杞子。我的家乡叫做狗奶子”。枸杞这种植物的花、叶、果实皆跃然纸上，鲜活可感，洋溢着生活的乐趣和自然的清气。北京的冬天，腊梅花绽放，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汪曾祺在《冬天》一文中写道：“早起一睁眼，窗户纸上亮晃晃的，下雪了！雪天，到后园去折腊梅花、天竺果。明黄色的腊梅、鲜红的天竺果，白雪，生机盎然。腊梅开得很长，天竺果尤为耐久，插在胆瓶里，可经半个月”。对于作家而言，季节和物候的美是灵感的源泉和精神的家园，春夏秋冬各有妙趣。

汪曾祺笔下的植物，既是他安放灵魂的绿色精神家园，也是他表达生态思维的文学意象，他在茏葱的绿色海洋中徜徉，呼吸花木的清芬之气，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寻觅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澄明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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