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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三川 x 吴安珀
彻彻底底的OOC
一发完,全文1w+
文中细节及一些不严谨之处,还望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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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淮城,山青秀丽,气候湿润,沿着城中一渠淮城河,连排建了不少宅邸。孩童们时常从自家院中跑出,聚拢在淮城河边,小心翼翼踩着石阶向下,蹲在石阶边用自家做的小网兜捞鱼玩。大一些的男孩则要打水漂,手里拢了一掌心小石子,身子向后倾斜一个固定角度,将手里石子扔出去。
许久未曾修复的青石板路,水迹从石缝间安静荡过,或是汇拢在这些缝隙间,到了晚上,被洒下的月光印成一抹光,冷冷清清,倒也给道路添了色。
沿着淮城河一直往城里走,能路过淮城第一小学。学校里教语文的老师姓宋,祖上三代都是教书先生,在淮城内颇受尊敬。
这宋老师家中,有三子。
长子宋一民,在京城念书、工作,已经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和乐安稳。每年过年携着家眷回来淮城,热热闹闹待上几日。
次子宋亚卿在海外求学,已有数年不曾归国,但每月都会寄一封家书回来报平安。这几年国内革命闹得愈发凶了,连带入侵战事爆发,宋亚卿在上一封书信中透露,自己预备回国参加参军。因为这件事,宋老师与夫人在发愁,头发也白了大半。
三子宋三川是淮城中学的高中生,与自家两位哥哥比,宋家这位三郎的性格最为外放,从小就是个闲不住的主,邻里街坊常常听见奶妈四处寻人的声音。而宋家三朗要么是从邻居家的鸡窝里冒出头,头发和衣服上穿几根鸡毛,要么便是湿哒哒地从小路里绕进来,一问,说是跌进了淮城河,所幸被泊船的船夫给一把捞了起来。
“三郎你可真是我实实在在的祖宗!”奶妈一拍大腿,拎着宋三川的细小胳膊将人带回屋里,烧了热水往桶里倒,将人从头浇到脚,跑了澡,用干燥布巾一包,端来一碗姜茶督着人咕咚喝下。
从嘴里辣到心里,很快整个胸腔到四肢都热腾了起来。
宋三川将布巾一扔,穿上软绵绵的袄子,又奔进院子去看花。
这间花园是宋三川爷爷在时搭建起来的,倾注了爷爷全部的心血。老爷子在世时,整日泡在花园中,种花养草,挂些鸟笼。鸟笼不能挂得低矮,不然会被从隔壁院子里窜过来的猫儿给扑倒叼走。
爷爷教宋三川认花识草,告诉他这是报春花,那是紫苏叶,6月开始,绣球花缀在一簇簇绿叶种,格外灿烂。幼时宋三川遍跟在爷爷屁股后头,看着爷爷打理花花草草,看到有猫儿跑进来,觊觎爷爷挂在树枝上的画眉,他就去赶,又成了鸟儿的守卫官。
当然还会爬到树上去掐花,来了些堂姊妹,便指挥他掐这支开得旺的,或是那支微微展开的。而后他再自己爬下来,将手里的一把花枝递过去,得了一些糖果糕点作为奖励来吃,颇为满足。
爷爷去世后,这座小花园便交给了宋三川与花匠来打理。父亲忙于学校事物,自然无暇来管,想着倒也可以让宋三川静静心,就随他去了。宋三川真对这花园倾注心血,相当用心,闲暇时分常常待在那里,研究花草、看书发呆。
院子一方池塘到了夏天便能赏荷。起个老早,天还不那么热,摇着扇子走到池塘边,半人高的荷叶成片不着边际,白粉晕染开来的荷花要么娇羞未开,可到了第二日又会忽然盛放得无拘无束。
接着便有莲子吃。宋三川翘脚躺在花园的小长凳上,手边方几上摆着一盘老早剥好的莲子,随手拿了两颗,丢进嘴里。大多是清甜的,也难免有些苦的,他皱眉嚼了几下就吐出来,端起茶杯喝一口清水漱口,接着就必定能吃到一颗格外甜的莲子。
桂花与梅花自是少不得的。入了秋,下过雨的清晨,宋三川就会掐些金桂带到父母屋里,插在花瓶里。桂花在落雨的时候更能显出它香气的迷人之处,带着雨水的湿润,香气被养得更加浓郁且悠远,袭人心怀。父母往往就是被那甜蜜的桂花香给唤醒的,心情也立即变得十分愉悦,这一日都面带微笑,万分和煦。
天晴了,就采一些新鲜桂花,去掉品相不好的,洗净了晒干,用来做桂花糕、桂花糖吃,或者撒在甜酒酿上,吃进去也是香香甜甜。
到了冬天,宋三川掐了几支梅花,拢在白瓷花瓶里,红得十分冷傲。江南的冬天鲜少下雪,因此很难看到傲雪冬梅的姿态。可摆在这院落中,阴阴沉沉的灰色天气里,也是独树一帜的气质。
大家都说,三郎皮是皮了点,但做起这些事情来,倒委实心细。他懂得给旁人带些细小的快乐,给他那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做一些弥补,让人忘了前一刻还在火冲天灵盖,如今收了他带来的花花草草,早将糟心事抛诸脑后了。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炎热,宋三川的暑期刚刚开始,他从学校下了学回到家,让花匠摘了些莲蓬给他,他装进个草编提篮里,预备带去给同学们吃。
走到门口,一辆黄包车停下来。一个中年妇人先从车上下来,抬手扶了一条细白胳膊。那细白胳膊的主人,身上是一件月白色倒大袖旗袍,素净得很,露出秀丽洁白得小腿,穿一双锃亮的黑色矮跟皮鞋。
妇人在车底下扶她一把,她轻轻一跃下了车。中年妇人接着从车上提下来两个手提箱,放在地上。
年轻女孩这才转过头,抬起脸。
她生得极好看。脸很小,黑发浓密,挽了根辫子垂在背上。她柳眉弯弯,大眼睛,右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痣。鼻子很高又挺,同寻常女孩子比算不得秀气,但着实好看。她的嘴如一粒红樱桃,小巧精细,薄薄的,红得自然通透,一张一合,在同身边妇人说着些什么。
宋三川在这下午三点钟的日头下觉得嗓子眼忽然发烫。今日的空气很闷,大约是有一场大雨要下却下不来。天空又明又灰,太阳躲在云层后面,像是打了哑弹的枪,发不出火力。本就让人的皮肤渗出汗液,现在倒好,宋三川的额头都冒了不少汗,大约还直接滚落到了下巴尖。
“你们找谁?”他清了清嗓子,走下两级台阶。
“我们找傅书梅。”年轻女孩看见宋三川,原本极为冷淡的脸上此时铺上一个十分浅的笑容,“我是傅书兰的女儿,吴安珀。傅书梅是我的阿姨。”
宋三川该叫吴安珀一声表姐。
傅家两姊妹是湖城人,长女傅书梅嫁来了淮城,妹妹书兰则留在湖城,晚姐姐两年成婚,嫁给湖城的报业大亨吴宇霆。
宋三川记起母亲前几日的确提过,外甥女要过来淮城住几日。宋三川没往心里去,他正忙着临时抱佛脚准备期终考试,心思倒难得地全在课业上,草草吃了晚饭就回屋里写功课去了。
他没见过这位表姐,实际上他连湖城都不曾去过。自己的两位哥哥小时候倒由母亲带回去过,到了宋三川这里,母亲倒似乎记不起要回乡这件事了。
母亲将吴安珀与随行而来的张妈安顿好,挑了一间离花园不远又安静的屋子,早前已经让人打扫干净,换了簇新的被褥垫子,还备了些新衣裳叠在柜子里。
待人住下了,母亲回到厅堂里,宋三川就迎了上来,手里还是提着几支莲蓬。
“怎地这是做起了莲蓬买卖?”母亲睨他一眼,随后嘴里便被塞了两颗清甜的莲子,还带着些手心的余温,于是又被逗笑,“要问什么?”
“我这表姐是为什么要来淮城啊?”
“来过暑假。”
这话,宋三川是不信的。他眼色精得很,一下午到晚上,吴安珀的脸上尽数都是掩不掉的愁容,哪怕是回应些客套的笑,眼睛里也极是哀伤的。宋三川扯了扯母亲的旗袍袖子,摇一摇。
“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母亲若不肯说,过几日我自己去问表姐便是。”
“哎你这人!”母亲愤愤拨掉他的手,在他手背上打两下。
“是你姨父出了点事,你知道这层意思就好,旁的不许再去打听。你小姨在那里已经愁得吃不好睡不着,就让安珀过来了。你不准欺负人家,听见没有?”
宋三川气急,自己在母亲眼里居然是这样的人么?他简直火冒三丈,怀里抱着那些莲蓬,掀开厅堂的帘子,往后院走。
“我给她送自己摘的莲蓬去!看你还说我欺负人!”
这淮城里头天不怕地不怕的宋家三郎,一个猛子扎进了情网里。他对这位从时髦湖城里来的表姐十分喜爱,简直摆在了心尖上。从前一大清早折了花,定是装好瓶往父母屋里送去的,现如今,新鲜的那几支,一定是放在吴安珀的屋外。
这日,宋三川带了雀梅来。他十分喜欢雀梅,花未开时绿得葱翠,生得像蒜薹,十分内敛。吃了水,养几日,枝头的白花一点点展开,一朵接一朵,不需几日便开满枝头。五六朵纯白色小花簇拥在一道,热闹非凡,每一朵都清丽有加,十分讨人喜欢。也实在很容易让他想到吴安珀。
他将玻璃花瓶摆在吴安珀房门口,又将稍稍歪斜的枝条摆正,拨弄了下枝头,起身欲走,房门忽然打开,有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宋三川还未站直身子,视野里最先出现的是一双白缎子的拖鞋,圆圆的鞋头,斜面上绣了花的,十分精致。
他直起身子,抬起眼睛,便看见了叫他心心念念却不想会突然见到的吴安珀。
吴安珀今日穿着件水绿色的连身裙,裙摆落在膝盖处,乔其纱的拢袖,风吹过来,袖子就轻摆两下。在这里住了几日,吴安珀穿的都是自己带来的衣裳,有旗袍,也有洋装。那些个漂亮利落的洋装,在淮城是很少见得到的。
只是今日,她眼睛略有些肿,看起来精神也不大好。宋三川不禁皱了皱眉。
“昨晚没睡好么?”
吴安珀愣了一下,随即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笑了一下摇摇头。
“大约是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她低头看见那花瓶,蹲下去抱了起来,“谢谢了,你送的这些花,我都很喜欢。”
宋三川刚才的担忧立即烟消云散,又笑得十分发自肺腑,吴安珀看他笑起来,年轻的眼角愣是挤出了笑纹,甚至发出颇有些憨厚的笑声,也不禁笑出声。
她这一笑,一低头,一捂嘴,又将宋三川看呆。
接着,他挠了挠后脑勺,脚下错了几步,落荒而逃。
“我先走了,我让他们早些将早饭送来!”
吃过早饭,宋三川待在屋子里看书温习功课,但不多时,他便发觉自己有些心浮气躁,完全静不下心来。他将窗户开到最大,风吹进来了,因为时候尚早,这风并不热,还带着昨夜到今晨的清凉,尚未被暑意击中的。可是吹在宋三川脸上,他也觉得比前几日更热。
于是他索性带了书走出屋子往花园去,吹更多的风,吹在全身,离开了屋子,的确要通透一些。他在惯常要坐的长椅上躺下来,枕着一只手臂,另一手举着书看起来。
看着看着就来了睡意,很快那书就从他手上掉了下来,盖在了脸上。
十六岁的宋三川做了第一场春梦,在这光天化日底下。梦境倒还算清白,只是梦里有吴安珀,这又不那么清白。
梦里的吴安珀,仿佛是裹着一身的云雾来的。宋三川只依稀瞧见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缎面旗袍,高立领,衬得脖颈修长,像一只优雅的天鹅。墨绿色的面料随着光线的变化忽深忽浅,可宋三川并不在意这些,他看着吴安珀朝自己走来,走近了,看见她脚上穿着那双绣花的白色拖鞋。
“三郎。”
她的声音回荡起来,像蜜糖糕一样甜,唤他作“三郎”。他听得分明,在梦里心陡得剧烈颤动起来,他想要回应,可是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抬起手,即将贴上她凑近过来细嫩的脸颊。这时,围拢在吴安珀身边的那些雨雾忽然化成了雨水,向他袭来。铺天盖地地,打在他的脸上,逼得他睁不开眼。
宋三川胡乱地挥舞着双手,想要遮挡这些密密的雨水。他忽然重新睁开了眼睛,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定神,这才看清,哪里是萦绕着吴安珀的云雾变作了水,分明是忽然下起了暴雨,将他浇成了落汤鸡。
这场雨来得猛去得也块,待宋三川跑回屋里换上干净衣裳再出来,已是艳阳高照了。天空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碧蓝,清澈见底,飘散着薄薄的云,像是刚才的乌云被撕扯成一团团棉絮,又将它们拉扯开一些,变得轻盈松散。
宋三川站在走廊上,深吸了一口气。绿叶青草沾了水后的清冽扑面而来,汹涌地涌入他的鼻腔,他的嗅觉在这几个瞬间里,只剩下一股子清澈的草香。
他又往花园去,结果又碰见了吴安珀。
花园里种了好几盆绣球花,摆在晒不到日头的地方。此时吴安珀便站在那几盆花前,看得出神,连身后靠近的脚步声也未曾听见。直到宋三川清了清嗓子要引起她的注意,这才回过神。
“你喜欢绣球花?”
吴安珀点点头,“总觉得十分热闹。”
宋三川转头看向她。吴安珀似乎并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她不常笑,与人保持距离,住在这里的时候,又仿佛并不在这里。可她却说喜欢热闹的花。
“安珀,我是说……表姐,”宋三川犹豫再三,总觉得应当问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脱口而出是她的名字,惊觉不妥,又叫了表姐,“表姐,你若想聊聊天,我都在的。”
他说的含蓄又直白。吴安珀果然看了他好一会儿,眼神里终于有了些波动,但也只是极细微的动荡,堪堪晃动了一下,就散了。
“我知道了。”最后,吴安珀只是这样回答他。宋三川觉得失落,可以必须要振作起精神来,于是他四下看了看,想了想,脑筋一动。
“我想给花园添些花,你觉得桔梗好不好?”
“桔梗?好啊。”
“那表姐有空陪我去趟花市吗?也挑些你喜欢的种在这院子里,就愈发热闹了。”
“……好。”
淮城的花市极为热闹,生性闲散安逸的淮城人都是十分喜爱养花养草的,此时已近中午,花市也依旧人头攒动。
宋三川走在吴安珀外侧,替她遮掉了阳光,同时也不至令她被行人挤到。宋三川长得高,步子大又快,而吴安珀对这花市十分好奇,就走得慢了些,每个摊头都会好好看一看,不多时便落后了。
吴安珀倒真是许久不曾有这样放松的心情了。在湖城的时候,因为父亲的事,家里的气氛终日紧张,而她自己心里也有一把算盘,那些事纠葛在一起,她眉头都舒展不开,不再有过宽心、开心的感受。
此刻至少,十分放松。她被林林总总的花草所吸引,停下来伸出手指去触碰一株含羞草,对方将自己收拢起来,她便笑了,又去逗弄其他的几棵,直到老板站起身,要同她搭话。宋三川返回来,牵起她的手腕,将她拉走了。
早知道逛花市就能让吴安珀这般开心,宋三川早就日日带她来玩。
宋三川与吴安珀挑了些花,付了定金让老板安排人送到家中,又接着逛起来。走出几步,宋三川再次返回,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支白色的桔梗花。
他将其中一朵的花枝掐得更短一些,然后抬手,将桔梗别在吴安珀的耳边,又轻又仔细得扣进发丝里。把手上的另一朵,递给吴安珀。
他什么都没说,等吴安珀接了花,露出一个灿烂、满足的微笑,继续往前走。
“我同家里说过了,今日同你在外面吃饭。我们去祥春楼吧,带你吃些家里吃不到的东西。”
淮城的菜其实会做得较辣一些,但是在宋家,宋老师肠胃不好,吃不了辣,而傅书梅是湖城人,湖城的口味偏甜口,饭桌上更是不见辣的。走进祥春楼,宋三川大手一挥,点了几道带辣的菜,让吴安珀尝尝正宗的淮城味道。
“我经常和同学们来这里小撮一顿。家里吃不着辣,可偏生我又极喜欢吃辣,只好偷摸来吃了。”
一道辣味鱼头端上来,鱼头上铺满了红色的剁椒,吴安珀见了,也有些不太习惯。
“吃不惯吗?”见她这副神色,宋三川有些不安。
可是吴安珀摇摇头。
“也不是,因为许久……许久未曾吃过了……”
“你在湖城也吃吗?我以为那边总吃咸甜的。”
“哦,吃的,偶尔也会吃的……”吴安珀的声音小下去,有一些尴尬露出来。幸好店家端了另外两道菜上来,他们这才得以岔开话题。
一顿饭吃得两人嘴唇都发肿,宋三川好一些,吴安珀比较厉害。她不停喝水,还是止不住这一层烧过一层的辣,只得“嘶嘶”吸气,接着往杯中加水,喝掉一大半。
着实有些狼狈,她觉得热,额头沁出了汗,脸颊也吃得通红。
宋三川正喝水,仰头的时候恰好见着她吃得皮肤泛红的模样,心跳又失了正常的跳动节奏。他“咕咚咕咚”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掩饰自己的失常。
吃完这顿饭,看着窗外的天色暗下来,料想又有一场大雨降至,于是二人干脆临窗而坐,点了一壶碧螺春,细细品起茶来。宋三川还要来一盘花生米,一盘南瓜子,嘴巴丝毫不得空。
“三川,你知道外边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吗?”
吴安珀一直托腮看着窗外。窗外是宽阔的淮城河,河上有摇橹船来往,岸边行人匆匆而过,肩头擦肩头,有人停下坐在岸边的石凳上聊天,有人蹲在地上买一些玩具和糖果,不时有年岁不一的孩童跑来,挑拣一番,但也只有极少数几个会掏钱买下。
生活每日都是这般模样,安定、和谐、淡然,以此往复。
“在这里,一切都好似没什么不同。还是那么温柔、缓慢。可是在东北,已经战火连天。就连湖城其实也已经……已经变了。”
宋三川微楞。
吴安珀叹了一口气,接着往下说:“我爸爸,就是因为在报上登了些与湖城战事相关的报道,被关了起来。妈妈每天都在哭,想将爸爸弄出来,可他们就是不放人,非要爸爸交出晚报的股份。”
她低头,手指在茶杯边沿画圈,指尖沾到了一些茶水。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读了那么多书,如今20岁了,可在这件事情上我竟然一点力都使不上。我们去政府门口示威,因为被抓的不止我爸爸一个,还有我们大学的几位教授,但是无济于事,反而连累了牵头的学生会主席,和几位学长,要么受伤住院,要么也被关了进去。”
“妈妈连夜将我送出来,让我来找大姨。你看,到头来,我只是一个逃兵。”
“湖城是这样的,东北就更糟了。我的一位朋友……不,是我的未婚夫,他已经去了前线。早几个月我还能收到他的信,可现如今……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写去的信,封封无回应,到这里的一个月,我依旧在给他写信。可是我依旧那样无能为力。”
吴安珀将一切都同宋三川说了,等说完这一切,她已经泪流满面。因为情绪激动,多多少少有些语无伦次,但宋三川依旧听得分明。
“三川,战火烧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火焰已经打在城门上,很快就要将它烧穿。”
“那么安珀,你要怎么做?”宋三川是多聪明的人啊,他不会听不出、猜不到吴安珀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是他宁愿自己是猜错了,所以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颤抖,心口在滴血。
他伸手握住吴安珀的手,紧紧握住。
“我要回湖城,我要将爸爸救出来。”
“可是你能做些什么呢?!”
宋三川仅有的一次,几乎是嘶喊着,质问吴安珀。店内安静了下来,其他客人转头看向他们,没一会儿,又重新嘈杂起来。
在他们看来,这对年轻人,大约只是发生了一些口角的情侣。毕竟,他们还握着手。
“我与留在那里的同学联系上了,他们来信说,事情已经有些转机。所以我必须回去,亲眼看着爸爸和教授们从警察局走出来。”
“然后呢?”
“我会去东北。”
宋三川的心散落一地。他惶恐不安。
“去找你的未婚夫?”
她有未婚夫,家里人晓得吗?
吴安珀点头。
“我要找到他。他活着,那我就与他一道并肩作战。若是他不在了,我便替他将这条路走下去。”
宋三川与吴安珀回家的这一路,他几乎失了魂。双眼空洞,脚下虚浮,接连被几个人撞了也毫无知觉。吴安珀拉住他。
“我并不要求你做什么,我相信你,三川。我明天就要离开,只请你在此之前,帮我保守秘密。”
“那你为何要告诉我?你明知我不想让你走!”他站在淮城河边,眼睛在一瞬间就恣红,瞪得老大,瞪着吴安珀。
吴安珀沉默了。可是此刻,她的眼神与神情,是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宋三川从未见过的坚定与真实。
是真实的神情,有血有肉。不再是那么苍白、安静、毫无神气的吴安珀。
他突然比任何时候都要嫉妒那位失了音讯的未婚夫。倒不仅仅因为他得到吴安珀的心,更是因为他一定见识过真正的吴安珀,那样铿锵有力的内心,鲜活的精神。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定是有着许多共同的话题,讨论当今的局势,声讨那些毫不作为并争当走狗的官员。无论是动起笔杆子还是真的冲去了前线,之于他们,这些都比纯粹的风花雪月更为意义非凡。
而他宋三川,认识的或许真的只是一具空洞伪装的躯壳。
吴安珀一直在等待,当那个离开的契机终于到来,她便毫不犹豫且残忍得撕裂这层伪装,将血淋淋的事实摆在无辜的宋三川眼前。
回到家里,宋三川一言不发回了房,到晚饭时间也未曾出现。奶妈去看他,不久便急匆匆跑出来,说三郎发了高烧。
“你们下午淋雨了吗?怎么忽然病了?”派人去请了医生,傅书梅同吴安珀往宋三川屋里去的路上,问吴安珀。
“这天气,三川大约闷着了吧。”
傅书梅看了吴安珀一眼,不再讲话。来到宋三川门口,她推门进去,吴安珀则留在了屋外。
奶妈与傅书梅忙了一晚上,待凌晨时分,宋三川出了一身汗,终于退了烧。他昏昏沉沉睡到第二日天亮,醒来的时候一时辨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待彻底清醒后,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安珀呢?”他趿着拖鞋跑到门口,撞见奶妈端了早餐走来。奶妈手里的托盘晃了一下,碗里的白粥洒出来一些。
“小姐在花园呢,你这是急什么?快些回去躺着!”
宋三川的心落回一点,可没亲眼见到又觉不安,他挣了奶妈的手,一路跑到花园里。吴安珀的确在哪儿,正在给昨日买来的桔梗花修建枝桠。她听见声响,回过头来,见是宋三川,当然一惊。
“你可好了?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快回去休息。”说着,她放下手里的花剪,匆匆过来扶人,将人往回带。奶妈也赶了过来,满脸焦急,从吴安珀手里接过宋三川,把人带进屋,按倒在床上,盖上一层薄被。
“从来不生病的人,怎地突然发烧了!太太可是急坏了,一夜没睡守着你。你倒好,刚起色一点就往外冲,要是再着凉,回头又烧起来,可如何是好!”
“奶妈,我也不是那么羸弱的人。”宋三川有些饿了,肚子也不争气地叫出了声。
奶妈将还热着的白粥端来,配一些简单爽口的小菜。宋三川接过来,舀了一勺粥,也不吹就吃进去,一碗粥见底,也不过几分钟的事情。
他吃完饭,浑身才有了力气,身上的衣服和被褥都是夜里出汗后换过的,他还是要求要洗个澡,于是奶妈帮他去烧水。在浴桶里坐着泡了好一会儿,宋三川也静下心来将昨日吴安珀同他讲的那些事细细想,理出些头绪来。
吴安珀在这里住了一月有余,看起来安安静静,大门不出,实际上一直同在湖城的同学有书信往来,了解湖城与东北战事的情况,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离开。于是宋三川也看得分明,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无法制止吴安珀离开的。
可至少对吴安珀来说,自己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宋三川能得到的安慰仅此,他将半张脸埋到水里,咕噜噜吐了几个泡泡,最后整个人都浸了下去。
说来也巧,今日母亲邀了几位朋友在花厅打牌,父亲也和学校里的其他老师在书房里讨论教案,吃过晚饭,下人们都在各自忙,宋三川在屋里待了许久,惶惶然的,不安又紧张,来回踱步。
他听见从花厅传来的嬉笑声音,还有人在吹笛子,许是母亲请了乐师来,一边打牌,一边吃酒。
宋三川走出屋子,这时候天气已经接近初秋了,到了晚上有些凉下来,不再似前段日子那样闷热。他从花园经过,往吴安珀那边去。夜间的花园,也有阵阵花草香飘来,但此时宋三川的心思全然乱了,不再有心去分辨都是哪些味道,或是停下来听听池塘里的蛙鸣。
吴安珀屋子里亮着灯,他站在门外,手绞在一起,十分艰难地抬手,又放下来,来来回回好久,久到屋里的人都感知到门外有来客。
开门的是张妈,她看见宋三川愣了一愣,“三少爷。”
“进来吧。”吴安珀在屋内说。
张妈让开身,待宋三川进去,就走了出来。
吴安珀坐在桌前看书,手边摆了一壶茶,一盘糕。宋三川走了神,他看着那盘雪白的糕点,心里想的是,如果吴安珀能再多留些时日,说不定就能看见桂花开了,要是再留久一些,兴许还能吃上桂花糕。
“找我有事吗?”吴安珀的声音让宋三川回了神,他看过来,看着她那双极为动人的大眼睛,突然觉得周遭一切都没了声响,变得宁静。
“你…什么时候走?”他问出这句话,接着便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开始颤抖。
“晚些吧,等张妈睡下了,我就走。”吴安珀的声音很轻。宋三川一直觉得她有一把好嗓子,软软的,有些明媚,若是唱歌一定非常动听。
宋三川捏紧了拳头,又松开,然后忽然跑了出去。
他一路跑,到了有人进出的厅堂又慢下来,快步地走,稳稳气息。见他要出门,便有人问他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他说想吃城头巷里许老头家的小馄饨。
“少爷您别出去了,我们去买就成!”帮工放下手里的活,结果被宋三川制止。
“我自己去。自己买了,才好吃。”
他又是一路跑去的城头巷子,许老头的小馄饨是淮城出了名的,小颗的肉,薄薄的皮,煮熟了像金鱼尾巴一样浮起来飘动,轻轻盈盈。烫头是熬了许久的鸡汤,撒上葱花,冒着热气,滚烫的时候吃,一碗落肚,是相当满足惬意的。
往常宋三川总是坐在摊子边吃一碗的,木桌子和凳子都矮,他个子又高,窝在那里,手搭着膝盖,呼啦呼啦吃完一碗,十分爽快。可是今日,他要买给吴安珀吃,在摊头前站了一会儿,问许老头买了生的小馄饨,又讨了一小盅鸡汤。
“许叔,晚点我给您送回来。”他用许老头给的小盅和网兜提着鸡汤,左手是一碗撒了面粉以防粘到一起的小馄饨。
“去吧去吧。”许老头冲他挥挥手,来了客人,掀开锅盖,将十几个小馄饨下到锅里。
饶是天气凉爽,宋三川回来家时也已满头大汗,他那件白色衬衫的后背都湿透了。左右手满当当地,往厨房走,推开门,将东西搁在灶台上,接下来就要生火烧水。
他从未做过这些,站在那里有些发愣。正巧此时阿来路过,阿来便是小花园的花匠,见厨房里灯亮着,以为是老曹爬起来给老爷太太做宵夜吃,就走进来瞧一瞧。不想见到的是正站在灶台前出神的宋三川。
“少爷?这是肚饿想吃些什么?”阿来走上来,瞧见边上放着碗生馄饨,“我去将老曹叫起来罢。”
“不用不用。阿来,你会生火吗?”
火是阿来生的,宋三川往大锅里舀了一瓢水,待水开了,就将小馄饨倒下去,那木勺兑开,待水再次煮开了,小馄饨的肚子胀了起来,尾巴也变得通透浮起来,立刻将鸡汤倒进白瓷碗里,再把小馄饨盛出来,滑入碗中。
他记得吴安珀是不吃葱的,于是就没有撒葱花。在托盘里放了一小碗醋与香油,端出了厨房。
再次敲开吴安珀的房门,这回来开门的是吴安珀。宋三川吃了一惊,他就出去买了馄饨回来烧的时间,吴安珀已经将一头长发都剪短了。
剪到了耳根下,露出线长的脖子来,耳垂上原本戴着的小小的珍珠耳钉也被摘掉了。
“这是?”她看见宋三川手里端着的东西,问他。
“我想你要走的话,兴许会肚子饿。买了淮城最好吃的小馄饨,你来尝尝看。”
宋三川踏进屋里,没见着张妈。他将托盘放下,看一眼吴安珀。吴安珀将头发挽到耳后,在桌边坐下。
“张妈睡了,明早才能醒。”
宋三川心下明了,将小馄饨端到吴安珀跟前,放上一个白玉勺,再将醋与麻油递上。
“是鸡汤的底,其实什么都不加才最好吃。”
吴安珀点点头,滑了一只小馄饨入勺,拿起来吹了几口气,轻缓地送入嘴里。她慢慢咀嚼,而后抬起头,宋三川看见,她正十分温柔地对自己笑。
“真的很好吃。谢谢,三川。”
宋三川并没有接这话,他托腮坐在吴安珀边上,凝神看她将一碗小馄饨吃完,最后端起碗,连同鸡汤一起喝干净。
“我真会记着这碗馄饨的滋味的。”吴安珀摸了摸肚子,这是她之前从未做过的俏皮举动,漂亮眉眼弯起来笑,看向宋三川,然后这双眼睛里,突然盛起泪光。
张妈这么多年从未起得这般晚,她睁开眼坐起身,脑袋还是眯登登的。穿好衣服走进里屋去想叫小姐起床,可窗上竟空无一人,铺好的被子连半点褶皱都没有。
张妈疑惑地走出屋去,绕去小花园,也没寻得小姐。她一路走,一路找,脚下的步伐变得慌乱了起来。
可偌大的宋府,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地也不可能说不见就不见。
她撞上迎面而来的宋三川。
今日的宋三川,脸色苍白,没了以往的精神头,眼下的青色也十分明显。
“三少爷,您见着我家小姐了吗?”张妈问宋三川。
宋三川呆了一瞬,点点头。
“那可好,我找了许多地儿都没见着她,这心都提了起来。小姐在哪儿?”
“此刻大约,在船上了吧。”
昨晚是宋三川将吴安珀送出门的,她不让宋三川跟着,只到宋府的后门口,就将人推回去。可宋三川怎么可能放心,夜黑风高,只听得风声,同远处传来淮城河一动一动的水波声。
宋三川并不轻柔地拉紧了她的手腕。
“我送你去码头。”
吴安珀本欲再挣脱,可被牢牢桎梏了。她这才想起来,宋三川比自己高了一头,力气自然大,往常没什么感觉只当他是孩子,也仅是因为他在自己跟前表现得那样柔软及温和。但是此刻,宋三川的脸虽然隐在暗处,可眼睛里透着坚决执拗的光。吴安珀觉得这道光芒似曾相识,于是便放弃了抵抗。
从宋府到淮城码头是要坐黄包车的。街上没什么人了,黄包车也大多收工回家,他们走了一段路才遇上一辆,宋三川多出了一倍的价钱,师傅才肯将他们送去码头。
一路上,宋三川拉着吴安珀的手腕都没松开过。坐在黄包车上也是,他握着那纤细的手腕,靠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眼不发。
他们到了码头,下了车,黄包车掉头便走。吴安珀还在担心宋三川要怎么回去,宋三川却觉烦心。他打断了吴安珀的话,将人带到一边。
“我还是想问问,能不能不走?”
吴安珀摇头。
“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或许吧。
宋三川的眼泪此时从眼角滑落下来,他撑了一路的,结果还是没抗住,接连从眼眶里掉出来。他没什么顾及地,向前迈了一步,将吴安珀抱住。
“你容我抱一抱,我想好好抱抱你。”他的声音沙哑,哽咽着,连同眼泪与炽热的呼吸一道打在吴安珀的肩窝里。
“我会来找你的。不管是湖城,还是东北。像你找他一样,我会来找你。”
吴安珀听见这话,伸手在宋三川宽阔的背上拍了拍。
“到那时,我们三川便是真正长大了。”
张妈听到宋三川说的话,一拍大腿,几乎是哭天抢地地边喊边跑向厅堂去找宋老师同傅书梅。宋三川没动,他听见了不一会儿就躁动起来的声响,大抵都要出门去寻人了。
来不及的。他心想。
宋三川迈开步子,走进花园。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同吴安珀一起买回来的桔梗,乳白色的,孤独地立在花园里。
他想,花开花灭,终有时。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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