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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棣：其钓维何维丝伊缗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5-08-13 23:52

上回说到所谓“最受冷落的植物”，有点仁者见仁的味道，但要说最令注疏者们头疼的植物，今天的主角——唐棣，可绝对是榜上有名。记得之前咱们说过“常棣”或者“棠棣”吧，先引徐鼎的话，来卖个关子，“读者混‘唐棣’为‘常棣’者误，且读‘常棣’为‘棠棣’音者，则又误矣。”

《小雅·常棣》有“常棣之华，鄂不韡韡（读如伟）”，《召南·何彼襛（读如农）矣》有“何彼襛矣，唐棣之华”。考虑到古来典籍刻录传抄之难，误以常棣为唐棣，或者相反，也不是没有可能，马瑞辰在《毛诗传笺通释》里就这般直戳戳地解释。嗯，可惜！应者寥寥。

多数名物家还是持名似物异的论调，甚至像潘富俊这样，顺手拉“扶苏”进来，把水搅得更浑的，也不在少数。欧阳询的《艺文类聚》，就把唐棣、常棣、苞棣、夫栘归为一种，“六月食郁及薁”的“薁”本来比较清晰，也被牵扯过来。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指向的植物都比较稀少，至少不会跟杨柳一样常见。但偏偏，杨柳都卷了进来，且听分解。

先说杨。陆文郁有点意思，在《何彼襛矣》里，把唐棣解作郁李。对了，先把诗摆出来就清楚了：何彼襛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雍？王姬之车。/何彼襛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一首赞美公侯联姻的诗，王姬、王孙本就如玉，遭逢喜事更是花开灿烂。这样一看，就能理解陆文郁了，郁李之花、桃李之花，略可并美。不过，在《常棣》条目中，把常棣解释为小叶杨，就有点让人费解。“常棣之华”还跟着“鄂不韡韡”，鄂解释成花瓣也好、花托也罢，都该姿容骄人才对，可杨花也就比如米的苔花稍好点，何来“颜色”赏玩？所以，乍一看，难免有几分抄混“知识卡片”的错觉。

再说柳。错配从最早的注释就开始埋下根苗。《毛传》说，“栘也”。郭璞注《尔雅》，“今白栘也，似白杨，江东呼夫栘”。既似白杨，同属的小叶杨，岂不近水楼台？古来说杨柳，例不细分。柳自然也就进入注者视野，比如崔豹的《古今注·草木》，“栘杨，亦曰栘柳，亦曰蒲栘”。杨、柳、栘，这种类似“互文”的存在，直接就得出一个推论：蒲栘=蒲柳。蒲柳，也就是红皮柳，春来倒也有点花模样，可是离着“襛”，也即绚烂，有很大很大的距离。如前所述，如是杨柳，后来绝不至歧论纷纷。

唐棣，仅名字来说，植物志里倒有对应物。这种蔷薇科唐棣属的落叶小乔木，喜欢在灌木从中混生，春来花枝繁盛，花朵细长瓣多，兼以香气浓郁，两相结合摇摆在浓艳与清丽之间。最大的特点是花朵，先开后合，异于常木。巧的是，它有个别名，叫扶栘。名侦探的法则里，巧合往往是疑点所在。这个唐棣、扶栘的命名，据自由撰稿人江汉汤汤考证，是受近代日本植物学的影响，也即近代人基于《诗经》的理解才有了这俩名字。简单说，不能用今证古。

江汉汤汤的搜寻，颇有见地，比较多种解释后，以王先谦为确，认为“唐棣”是郁李的别种，即更大一些的“棠棣”，重瓣郁李。从文字来看，同归棣属，而棠棣之棠强调繁茂，唐棣之唐偏重硕大，花态不同而名有小别，也符合古人的世界观。这么看来，以清爽胜的“棠棣”比之于兄弟，“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以雍容先的“唐棣”，比之于王姬，“何彼襛矣”“曷不肃雍”，也算分工明确。至于，有的植物学家引入榆叶梅这个物证，在神韵上也有那么几分吻合，但更难持以为确证。再说到潘富俊掺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之“扶苏”，证明力甚弱，被扶苏就是扶疏之类的乱棍，三两下就能打得七零八落。

回到开头的“卖关子”，一眼望穿的，不见得就好；令人困惑的，不见得就坏。两千多年的争论，植物可能不在乎，但正如王侯家的钓线一样，多编织进来一股色线，“其钓维何，维丝伊缗”，不也自添一缕精彩么？

彭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