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高楼

    陈宝琛后落花诗里有两句“委蜕大难求净土，伤心最是近高楼”，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伤心最是近高楼”。一般认为高楼即旧王朝，此句说的是诗人贵为帝师位极人臣，亲眼目睹家国沦丧世事无常，内心孤愤无奈。我觉得即使说“高楼”的指向这么确定，这样一说也显得太赤裸了，不符合寄托的艺术。落花诗自然有寄托，但既然是落花诗，“花事”应该是第一位的，花事写的有感染力有说服力，才能引起人的共鸣，而且不是一个人的”心有戚戚“，不是具体指某件事，而应该是一种普遍的生发，有着丰富的不确定的内容，使人人读了都能有感而发，才是好诗，只寄托一己穷愁的必然流于狭隘。
    所以不管“人事”，只看“花事”，叶嘉莹在解“伤心最是近高楼”的时候只说出自杜甫“花近高楼伤客心”。意在“花落伤心，而最伤心的是从高处飘落下来的花，它本来就矮，它的飘落你没有看见它就已经萎落了”。可是为什么从高处落下的花就最伤心呢？杜甫的“花近高楼伤客心”一般认为是以乐景衬哀情，出自陆机“春芳伤客心”，登楼见无边春色而情有所伤，并无关花的落与不落。古诗中似乎也没有别的”花“的意象和“高楼”的意象的组合，所以不是说“花近高楼”就有着“伤心”的寓意，不能说杜甫花近高楼伤客心就可以解释陈宝琛的伤心最是近高楼。
    高楼这一意象出自古诗十九首之“西北有高楼”，是感叹知音难遇的诗，在本诗里“高楼”是作者虚托的一个幻境，作者为什么想象出来这么一座高楼，还把弹奏者置身于这么高又这么华美的高楼之上？那是因为在这样一个似真似幻遥远的地方，有这么一座高耸入云的楼。楼上传来的琴声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弹奏者的卓尔不群和孤独悲哀就更显深刻淋漓。所以“高楼”这个本身也就蕴涵了一种孤高独立知音难遇的感叹。后来的诗歌中“高楼”出现的越来越多，内涵也越来越丰富，就成为古诗中一个比较鲜明的意象了。但在唐宋诗词里面，它已经不像古诗中是一个独立的意象，而变成了登楼这个行为的发生地，范仲淹的“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晏殊的“昨夜西风调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秦观的“倚楼极目，时见栖鸦”，大都说的是孤独离愁或感时怀旧，已经和孤高独立难遇知音没多大关系了。
    所以，是不是说陈宝琛的诗句里的花近高楼，不应简单看作出自杜甫，而其实真正的取意在于西北有高楼。“高楼”象征的是一个高远的、不凡俗的境界也好，理想也罢，总之是花想要到达的地方。花追随着这座高楼向上，就快触及到，无奈归期一到，飘摇而下，零落成泥土，只余一缕幽香。花儿的伤心，不是因为她渺小高楼伟大，也不是因为她的败落，而是因为她曾经和高楼这么近。
（作者系西禹公司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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