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分享清明前的乡愁：枳壳花下的记忆与温暖

清明前的乡愁：枳壳花下的记忆与温暖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5-06-19 15:29

在这个清明前的周末，我们踏上了通往山间的小径，脚下的新绿在阳光下舒展着生机，仿佛是春天最美丽的宣言。此行原本是为了寻找那片盛开的桃花，但不知不觉间，却被山湾处一缕清冽的花香所吸引。这香气，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一扯，便将我们从眼前的春色拉入沉淀在心底的记忆之中。我们顺着香味走过山坳，突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盛开的枳壳花，宛如雪白的海洋，那蜂拥而来的花朵在微风中翻涌，恍若仙人不慎打翻了玉瓶，将碎瓷片洒落人间。花瓣的边缘透着青瓷般的冷光，落地时发出似玉的脆响，恍如温暖的外婆在我记忆里的身影，她用手筛下的枳壳，似乎就在这片花海之中。

在我童年时，外婆的家门前就有两棵苍老的枳树，那是我见过最巍峨的树木，虬枝如铁，撑起半片天空。每当春日来临，树枝就会披上满树白花，远远望去，仿佛是漫天的雪花洒落。走近观察，那五瓣素绢般的花瓣微微卷曲，嫩黄的花蕊悬着点点花粉，连同花瓣的纹理也泛着柔光，好似轻轻触碰便能揉碎整个春季的温柔。

传闻山民都说这枳树是护宅神树，而外婆却总是说：“这树浑身布满刺，却能开出最干净的花。”外婆忙碌的身影时常浮现在我眼前，她的手指在金果间飞舞，竹筛中的杂质落下，除了不必要的果实，还有她九十余载的晨露与月光。她总是在深秋时节用特制的竹钩，踮起脚尖叩击枝桠，那金黄的果实便如雨点般落下。蓦然间，有根倔强的刺尖扎进了她的虎口，鲜血沿着竹节的纹路蜿蜒而下，便在晒场上洇成了暗红的星子。

那些年里，她总是把受伤的手藏在自己的围裙中，直到伤口结痂，仿佛成为了岁月的印记，深深烙在了我心头。洗净后的枳果在竹筛里静静躺着，果肉炸开清苦的雾气，随着日头的渐斜，慢慢蜷缩成时光的褶皱。记得那一次，外婆用竹夹将枳壳推进了陶壶，褐色的漩涡中浮起几粒去年的茶梗，她的手指布满了茧，仿佛在细数着岁月的苦与甜。茶汤一沾舌尖，苦味总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待凉意涌上心头，舌根却又感受到一丝清甜，那味道像极了尚未成熟的枳壳果，青涩中蕴藏着淡淡的甜意。

外婆将晒干的枳壳收入樟木箱，箱底垫着三枚旧铜钱，甚至还留着她指尖的印记。二姨那条蓝布头巾常常挂在灶间，针脚细密间，缝着未及送出的炒米糖。当那一年她走后，外婆总是对着头巾絮叨，仿佛那布纹间还留存着我们甥女们的欢声笑语。后来我才明白，她把带血的枳刺埋在了门槛下，那是山民们的护宅法术。就在外公离世的那一夜，她悄无声息地将晒干的枳壳塞进他的衣袖里，说着这样魂魄就不会迷失方向。

妻子总说，她的童年也沾染着外婆围裙上的枳壳香。她提着竹篮进门时，蓝布盖巾上还沾着晨露。掀开的瞬间，炒米糖的焦香裹着阳光汩汩而出，那甜味化作外婆假牙上闪烁的光芒。此时，妻子递上温水，蹲在外婆膝前，如同捧起一件即将被展览的文物。外婆的脚，青筋和皱纹如老树根般交错，而她的皮肤在岁月的摧残下仍留存着当年晒枳壳时的痕迹。妻子的手指温柔滑入水中，仿佛在温暖那些沉淀于过往岁月中的故事，那些皱纹里埋藏着年轻时担水的宽窄小径，和黑夜里为孩子补衣所磨出的细微痕。

失去母亲的童年里，我常常在梦中搜索外婆的身影，直到我遇见妻子的外婆，她的慈爱为我带来了久违的安慰。在春日清明的茶香里，我终于尝到了迟来的温暖。外婆的脸庞在我们到来的瞬间变得熠熠生辉，黯淡的眼睛透出光彩，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她微笑着招呼：“阿灵，来呷茶！”那句山间土语的尾音如泉水一般流淌而出，热情地将我们包裹。

满杯清明茶的温度在我手中跳动，茶香携着山雾从杯沿弥漫开来，浸染着整个房间。叶芽在水中慢慢展开，似乎在向我行注目礼。去年的清明细雨悄然飘洒，妻子抱来外婆珍藏的青瓷罐，打开盖子，陈年枳壳的香味扑面而来，罐底仍沉着那三枚铜钱。她筛茶末时，细碎的茶香落在碑前，那一刻仿佛见到了三十年前的竹筛，外婆指尖敏捷地翻飞，筛落的不止是杂质，更是岁月的碎屑。

细雨渐密，茶末在青苔上洇开褐色的纹路，分明就是老枳壳树皮的年轮。山风拂过树林，送来的炒茶香同远方农舍飘散的烟火味相得益彰。树枝上的水珠悄然滑落，打湿了妻子的蓝布围巾，她伸手接住，笑着说：“外婆常说，雨是云在筛米。”手机震动时，最后一片枳壳花轻轻滑落到青瓷碗中，花瓣在茶末的漩涡中起舞，恍若她当年筛米时扬起的白雪。

此时，我恍若明白，漫山遍野的白色花海，是外婆用一生的苦楚熬成的甜，也是那蜜糖般温暖的记忆，凝结在我们永恒的掌纹里。友人的呼唤从雾中传来，我抚摸着老枳树的皮肤，指间沾满了青涩的枳香。在那些沟壑中，沉淀的三十年前的茶末，正与碑上勤勉的青苔进行着无声的交流。糖画在墓碑上结晶，如同撒下无数星辰，甜得让青苔都微微弯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