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世纪70年代学工学农活动的回忆——文革学工及101中校办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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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工

我的中学时代，是动多静少的时代，是课外蚕食课内的时代，归结起来，就是四肢运动多于头脑运动的时代。这其中，与工农名词相结合成了必由之路。
1971年在北京101中上初一时，到北京市清河五金厂学工，带上铺盖与工人师傅同吃同住同劳动。
这个厂规模不大，生产抽屉和门用的拉手。记得有冲压车间、电泳车间等等。冲压车间有几十台小冲床，一个师傅一台床。师傅坐在高凳子上，双腿叉开蹬在机器上，拿着夹子一片一片地往冲床下递预先冲好拉手形的铁片，冲压卷曲成拉手，完全人工。整个过程精力必须集中，否则手指什么的冲掉是分分秒秒的事。
我们的工作是打下手，运来初次冲好的铁片，运走再次冲好的拉手。
电泳车间是“镀”漆车间，拉手毛坯排排挂在架上，“潜”在液体中，片刻，拉起时已穿上了漆衣。那时穿上劳动布的工作服，女生还发一顶将头发掖在里面的工作帽，防止被机器卷入，如果脸上再来点油泥，别提多自豪了！
一天辛苦中最快乐的是到食堂挤在队伍中，手里攥着饭票，眯起眼睛盯着菜价板，俨然已经成了工人阶级中的一员。
如果用筷子穿上一串馒头，大把缸子盛着8分钱一份的肉皮黄豆，边吃边走边肆无忌惮地说着笑着打着闹着，那是何等的洒脱！

校办工厂

校办工厂似乎是我们离工人阶级最近的地方，但仔细看看“工人”组成：学生，学生的老师，老师的家属，家属的亲戚，等等，好像成分复杂了些，血统不那么工人阶级，面对现实也只能与工业机器相结合了。于是，我牢记物理桑士毅老师，化学胡拾美老师的谆谆教导，铭刻在钢筋上，融化在电镀液里。
校办工厂生产固定钢缆的钢丝卡子，并且质量上乘在国内口碑不错。卡子的上半部分是U型螺拴，需要拔丝，断丝，搓丝，弯丝，镀锌等工序。其中拔丝印象最深。
将钢筋“盘条”断成一定长度，插入拔丝机，连续两次拔细，既使表面光滑，又能增加强度。拔到末端时要格外注意，被钢筋弹到可不是鼻青脸肿这么简单的事。卡子底盘是外加工的铸铁件，回来后需要抠掉铸件表面沟缝里的沙子，免得镀锌时留下沙眼。记得每天坐在地上没完没了地抠沟，一天下来腰酸背痛。
那时洗手用的去油剂，本着节约闹革命再加上自力更生的精神，用锯沫加洗衣粉加碱混合，堆在铁盒里。那些日子，总觉得手洗不干净，黑黢黢的，油腻腻的，下班后要是有人和你打招呼，你都不好意思伸出手来。
不过看着用草包包装运走的钢丝卡子，想象着吊车用钢缆吊装草包，草包装在钢缆围着的船上，船又穿过钢缆吊起的大桥，大桥目送着驶向伟大祖国各地的船只，船只靠港吊下了草包，草包运到了建筑工地，工地的吊车用钢缆吊起建筑材料盖起了大厦， 大厦……的场景时，周身感到了一阵燥热。

电镀车间

那时强调：“身上脏了，思想就纯净了”，“离工人阶级近了，离资产阶级就远了”。因此，我们就是本着纯洁心灵而结合工人阶级的。
校办工厂钢丝卡子毛坯在金工车间加工完，需要送到电镀车间镀锌。电镀车间由三个大化学液体槽组成：毛坯装在塑料筐里先进入盐酸槽去锈；然后再送入放入电镀槽镀锌；最后统统送入清洗槽中清洗。望着亮闪闪的成品就想，什么时候我的思想也这么闪亮多好啊！
化学胡拾美老师带着我们干活，她那时像名字一样，短短的头发，温和，秀气，苗条。可一穿上宽大的膠皮防腐衣裤，立刻就变成了太空人，就连平素纤细的鄂顺霞同学，也像气吹的一样。
记得因电镀车间化学污染，每天有一两毛钱的补助。每当这些大的、小的、粗糙的、细腻的、被化学液体泡白的、还带着金工车间油泥的等等各式各样的手接过有零有整的补助时，甭提多高兴了。尽管老师再三强调别乱花，还是有人立刻跑到小卖部买了吃的，因为这是我们整个中学时代与工农结合中，惟一的劳动报酬！

钢丝卡子

有段语录教导我们：“《为钢丝卡子服务》
我们的北京101中和校办工厂所领导的金工车间、电镀车间、组装车间，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做好钢丝卡子的，是彻底地为钢丝卡子的质量工作的。”
钢丝卡子的零件电镀完，就集中到了组装车间。比起金工车间的嘈杂油污，比起电镀车间的化学污染，这里干净多了，也安静多了。学生们围坐在一起，将U型螺拴穿入卡子底盘，套上垫圈，拧上螺母，每10套穿成一串系好，栓上标有品名、规格、数量、生产日期，以及注明我们校办工厂生产的标签。然后将大规格的每10串一包，小规格的每20串一包，缝入草袋子，准备出厂。
这里干活要自由得多，可以聊天，也可以有小动作。一个平素大大咧咧的女生，把螺母用松紧带穿成手串，带在腕上，明晃晃的，煞是耀眼，高潮时，串成项链戴在脖子上，异常得意。哎，重是重了点，毕竟足斤足两啊！
检查产品是否合格很重要：U型螺栓两头必须整齐，拧上螺母必须圆滑，插入底盘必须顺畅，否则将返回金工车间重新弯弯，重新套丝，重新扩眼。

老师神色庄重地强调，钢丝卡子是固定钢缆用的，是建设社会主义大厦用的，绝不能有丁点锈！
想想也是，和工人阶级结合是为了防修反修，当然，现在还得加上“防锈反锈”！

文革学农及101中北安河分校
1975届高二8班  李小宁
“三夏”

1972年以后每年的三夏（夏收，夏种，夏管），我们基本都要到海淀区北安河公社前沙涧大队参加麦收劳动，后来我就读的北京101中在这里建了学农分校。为了避免日晒，凌晨两三点出发，带上背包挎包水壶饭盒什么的，步行几十里，要走几个小时。最多的1971年初一时，是到昌平奤夿屯村，七八十里地，整整走了一夜。
深更半夜，走的时间又长，很多时候处于半睡眠状态。一次，于雷同学像梦游一样离开队伍，径直朝河里走去，吓得其他同学赶紧拉住，避免了危险。因此，行军时我尽量插在队伍中间，稍一打盹碰到前后，立马会惊醒过来，实在困得不行了，就往太阳穴狠抹清凉油，稍不注意蹭到眼角上，会泪流满面，弄出一幅“痛说革命家史”的模样。
此时为一年中最忙，所以称为“战三夏”，因而和农民结合得也最紧密。
有一年，传统的割麦子改成了拔麦子。天蒙蒙亮我们就下地了，农哥们拔3垄，我拔1垄，齐头并进。为把根部的泥土摔掉，每拔1把麦子，右腿站立，抬起左脚，双手紧抓麦子用力在脚上摔打，直到泥土摔净为止。
拔了几天，腰酸背痛，手起血泡。渐渐地，我摸到些门道，比如 ，拔的时候不是垂直向上用力，而是斜着，这样麦根上就不会有太多的土附着。
开始泥土摔到农哥们身上时，他会瞪我一眼，后来摔得多了，他就会骂骂咧咧。我忿忿不平：“不是和你们相结合吗？挨得近了，能不磕磕碰碰吗？”想是这么想，可还得堆起万分的歉意： “唉，谁叫你们是领导阶级呢！”

创作儿歌

渠里流水哗啦啦，窗前鸟儿叽喳喳，五岁虎娃翻下炕，蹦蹦跳跳出了家。
跑到沟边就停下，挽起裤腿和泥巴，要问这是在干啥？虎娃歪头把话答：
堆起石头搭水坝，糊上泥巴建水闸，修个电站拉上线，社员家家开灯花。

这是在学校礼堂举办的“战三夏诗歌朗诵会”，当韩军同学声情并茂地朗诵完这段儿歌后，迎来了热烈的掌声。同时朗诵的另一首儿歌登在了校刊上：

《麦收》

河水流，哗哗哗，树叶摇，沙沙沙，小青蛙，呱呱呱，大喜鹊，喳喳喳。
脚步疾，唰唰唰，割麦忙，嚓嚓嚓，鞭子甩，啪啪啪，运麦车，吱嘎嘎。
铡麦个，咔咔咔，脱麦粒，噗哒哒，扬长机，呼啦啦，轧麦场，嗞咂咂。
麦垛涨，咯咯咯，汗珠落，啪啪啪，学生叹，嗨呀呀，社员乐，哇哈哈。

韩爱信同学眯着眼睛：“绝，把‘a’的象声词都用尽了！”语文崔维华老师感慨道：“巧妙地运用声音，将麦收的全过程逐一展现，好似一幅全景图。开始的景物描写，中间的紧张劳作，到最后的各种心情，以及‘大和小’，‘涨和落’，‘叹和乐’的对比，跃然纸上，应该拿去发表！” 
的确，火热的劳动带来了丰富的创作灵感。
四十多年后我问韩军同学：“你知道当年你朗诵的这两首儿歌是谁写的吗？”“哟，这么多年，可记不得了，谁呀？”“我呀！”

摘柿子

说是与工农相结合，我们这些半大小子闺女的，人家农哥们不会对你掏心掏肺，更别说来点姻缘什么的。再加上自带现金粮票，白干活不拿工分，农哥们分配完活就颠了，我们也只好和工农名词结合啦！
高二时因部分同学参加全运会团体操，分出团体操班和非团体操班，而我在后者，很多时候到北安河公社前沙涧大队劳动。那是金秋时节，漫山遍野的柿子熟了，山里红熟了，使我们枯燥无味的劳动增添了乐趣。
农民对柿子看管得很严，只有熟透的“丰柿子”可以摘，因为随时都会掉在地上摔得稀烂。记得我和晋卫中同学早早起床，漫山遍野地寻找，发现一个，就颤颤巍巍地爬上树，小心翼翼地捧下来，撕开已经熟的透明的柿子皮，使劲一嘬，清凉甜蜜的汁液拌着柿子”舌头”吸入口中，这种香甜是放软的柿子不能比拟的。
挂满树梢的山里红也是我们猎取的对象，但农哥们义正词严地告诉我们，山里红摘下后需埋土里一个月方可食用，不然会烧心吐血。说的道貌岸然，听的胆战心惊，结果，大家只能望果兴叹，不敢越果树一步。
大队向我们出售柿子，8分一斤，大家或多或少地买了些。当时有个别人偷了些柿子混在买的柿子中，企图鱼目混珠。不知怎么让农哥们发现了，挑了出来。后来我们才知道，买的是脱涩的“揽柿子”，这是农哥们将采摘的涩柿浸泡在温水内十几个小时，脱除了涩味。 检查时，据说农哥们用手指弹柿子，根据声音判别是否“揽过”。当时，我们对山里红埋土将信将疑，对弹柿子查出是否揽过却不得其解。

挖“沟田”

有个口号:“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那时海淀区粮食亩产大概千斤左右，山区也就七八百斤。如果种水稻，只能一茬，产量有限，需水量大；如果产量高些，采用小麦和玉米间作套种，是通行的做法。
为了提高产量，海淀区西苑地区进行“吨粮田”试点，也就是亩产两千斤，稻麦两茬。为缩短小麦成熟期，就搞了“插秧麦”，大棚里育麦苗，像插水稻样插麦苗，不用头年种上等来年返青，想想确实够大胆的。试验总归是试验，更多的还是按部就班。
如果说在校办工厂还能和机器结合的话，我在南安河大队的劳动，只能和土地结合了，那就是——挖沟田。
北安河公社南安河大队有很多山地，灌溉差，只能种些玉米，高粱等粗粮。为了增产，采用深翻土地，也就是“沟田”。具体做法:今年深挖两三鍬宽的沟，种上粮食，第二年错开再同样深挖，三年将地翻一遍。山地耕作用大牲口和手扶拖拉机多，用人比较有限，想想我们是自带干粮的免费劳力，干干粗活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嘛！
那时很羡慕张雅丽、叶建军等女同学在厨房做饭，她们美美的“下得厨房”，可我们却只能苦苦的“上得山冈”。实在太累了，我就直起腰，左边叉着手，右边摇着草帽，指点山冈，激扬文字，哼哼出了“壮丽”的诗篇:

《沁园春•挖沟田》

北安风光，千层沟田，万铲铁锹，望山冈内外，尘土茫茫，
此时不觉得扭了扭头，继续哼道：厨房上下，炊烟袅袅，……

——节选自李小宁七卷系列散文集之第三卷《岁月没那么久》

作者简介：

李小宁，建筑专家、作家、摄影家。设计建筑近百栋，计50余万平方米。已在国家级出版社出版图书31卷，全部被国家图书馆馆藏，累计发表著述100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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