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花

橘子花

作者：某唇膏 更新时间：2022/7/20 14:45:18 字数：3207

橘子花又开了

星点的纯白 点缀着天色的灰 增添了一抹明艳。我用指尖轻触着那白花的瓣 透出那幽幽淡香。

“你果然在这里啊”我身后传来了弟弟的声音

“嗯…”

我自私地享着一个人在这棵橘子树前独自站立的悠闲 便没有回复我这可爱可怜的异卵双胞胎弟弟更多的话。

眼前的橘子树 是妈妈种下的。

幼时 我和弟弟经常在春季躺在树下 那遍地落英暗香残留 午后望着明镜般的天空 拥抱着 渐渐陷入困倦。夏日这是我们乘凉的地方 寻着地上的蚂蚁 挖着土 埋进一份自己珍贵的记忆。冬天那飞雪连天终取代落花满地 虽是如此 待到暖阳升起 妈妈会在枯枝上绑起一个秋千 我和弟弟轮流玩着 也不失在树旁的乐趣。

妈妈是在一个秋日诞下了我和弟弟。不知怎地 我脑中有一段挥之不去的记忆——

“未懂事的我小手在半空乱抓着 妈妈在我身前 双手捂着脸 眼泪从指隙间掉在我的眼边”。

我懂事起 记忆中的妈妈是很温柔的 每次傍晚玩累归家 都能收到那份来自她虚弱苍白的脸上绽开的笑容。但她看起来总是很疲倦 似乎永远都休息不好。一天我望着破晓的光亮 离开床铺走出房间 妈妈与我互道了早安 让我去院中看看。

那是一棵小树 我们全家将心爱着的小小的橘子树。

有了它 妈妈也经常走到院中了。就算短短一会儿 那淡香也能暂把浑身烟火气的人从生活的痛苦中拉出。

但每到秋日 妈妈很少出门 也许 她不忍看着橘子的涩青果实与叶走向它们生命的尽头 再化为遍地泥土。她的笑容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苦涩。冬天她会好一些 但我在秋千上荡着 偶然瞥见她望向远方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光 只有浓厚的抑郁与悲伤。年幼的我看不懂 以为妈妈受不住冬日在屋外的严寒 便下了秋千 拉着妈妈和弟弟走回屋去。

这份三人的淡淡美好 像那橘子花般 润透了我 让我像它一样 纯白 而幸福。

然而 这一切都被毁灭了 也是在一个秋天。

那一年 外面的轰鸣声格外的多 妈妈不知怎地 总是严重咳嗽着 有时咳出血来 甚至 后来下不了床。

坐在床边 未免看到窗外那枯叶欲坠的橘子树。妈妈总是望着树呆呆地流泪 然后让我或弟弟把窗帘拉上。我和弟弟很担心她 几乎用尽了心血 像她之前养育我们一样 照料她。可妈妈还是 没能挺过这一年……

她没有墓碑。我与弟弟 将她葬于橘子树下。

如今 我看着这棵随着我和弟弟一起长大的橘子树 心中五味杂陈。沉默许久 我把目光移到弟弟身上。

“好久没回来了 进屋歇歇吧。”

“不用。”弟弟边说 边靠着树坐在了地上。我便随他一起坐在那里。

我望着他换了不久却旧的明显的衣服 那上面透出掉不了的几处暗红 感到心疼不已：“很辛苦吧。”

“嗯。”

“……”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弟弟也沉默着 看着我。

“别去了。”

不知怎的 深思良久后脱口而出的是这样一句话。

弟弟抬起头 没有说话。

良久 他叹了一口气。

“但是”他看向了我“我想到妈妈抽屉里的那封信 我…感觉……”

“这样啊。”

我闭上眼 想着 那封像诅咒一般的 信件。

寄来的时间 是我们我们出生第二年的那个秋天。妈妈离世后 我和弟弟整理着她的遗物。我在妈妈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把钥匙 立刻想到了妈妈不准我和弟弟碰的那个让我们好奇已久的带锁抽屉。随着钥匙的转动 抽屉打开了。里面是一封信。我拿起来 默默通读全信后 不知为何 看着信中陌生的男人名字 拿着信纸 不断用手指划着。

看来妈妈的生命也和信中的男人一样 是被那呛人的灰雾和吵人的爆炸声夺去的。

以及那些夺走了

她早就被夺去的心脏。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拉着弟弟的手 他轻握住  又松开了。

“你 留在这里。姐姐 拜托了……”

我对上了弟弟那无声苦苦恳求着的眼睛。

讲真 我不忍心去让本就疲倦至极的他再增上一层负担 便没再提这些 与他闲聊了一会儿 我进屋做了些饭菜 他在家住了几天 又回到部队中去了。

临行前 我少有的折下一支橘子花 插进他的衣领中 给了他一个拥抱 与他告别。

这个本应有四个人的屋子 却只有三个主人。

而现在 只剩我一个。

我倚着树 看着弟弟离去的方向 除了叹息别无所能  站起拿扫帚胡乱扫着地上的落花。

又过了不知多久 也许没几个月 也许是好几年。我不清楚。能感受到的是 最近 飞机的爆鸣声 厮杀的吼声与惨叫呻吟 闪眼的火光 似乎都要蔓延到我附近来了。外面很乱 我只得少出屋子 窗帘也近乎紧拉着。

又过了几天 我收到了一封信。拆开后 看见弟弟寄来的信中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写了一些从未写过的内容：

“亲爱的姐姐

        不知你是否记得一些事情 无论如何 不要着急 务必要仔细阅读这封信件。有一年 几个混蛋在家附近扔了手榴弹 那该死的炸弹炸烂了妈妈种的树 你几乎昏厥过去。虽然那几个家伙都被我用子弹打死了 但是树已经倒下烂掉了 看着你郁郁寡欢 我很忧心 便想方设法又弄来了一棵不小但还未成熟的橘子树 费了不少力气。那之后 你一下子好了 但却说着这是妈妈种的橘子树。我看着失去那段记忆的你 不忍心和你说出真相去伤害你的心 姐姐 所以瞒了你很久 抱歉。

        而我此时寄来信件 并告诉你这些事情的时候 我也许已经战死沙场了。对不起 姐姐。我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在最后不再隐瞒真相。战争的局势恶化得非常严重 也许你不得不离开家里 和那棵树旁了 真遗憾…… 以及 姐姐 我有拜托其他人：如果我没死 我几天后来家里接你；如果我死了 会有人送来我的遗物的。

        最后 姐姐 我不想让你去战场 但如果你不得不去 我希望你能在这混乱的世界中拯救更多人的生命 而不是像我一样 一心报父母的仇 我已经放不下仇恨了 姐姐 你的双手还是干净的 你不一样。去救人吧。我的罪孽无法洗清 而你的洁净会洗去其他受难者的痛苦。

        我在想你。以上。

                                                                    勿念

                                                                你的弟弟”

我看信看到一半 眼泪已经不可控的砸湿了信纸 那信纸慢慢变得半透明。

窗外枪声依旧 某一刻 我身后的窗户被打碎 脚边洒满了玻璃碴。但我首先在乎的不是这件事 我打开门 看见那橘子树的树干上被穿了一个孔 我一瞬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再起不能。

几日后 我收到了 一支干枯了的 橘子花。

我无法用泪水滋润着干枯的花朵 就算被痛苦缠绕 那干涩的眼中也无法再流出一滴泪。

我终究是违背了弟弟对我的期望。我收起了弟弟的遗物 将奔赴战场。

隐隐记得 弟弟走的那天 天空似乎比这一天还要肮脏 幼时那明镜般的天空 也终将化为一段无法再触碰的回忆 被埋葬在腐烂的土壤里。

我走在弟弟曾走过的那条路上。

不是作为那立在灰暗中的天使 而是化为沾染血腥的恶魔。用鲜血污染这未曾触世的洁白的双手 加入到这场恶心的鲜血盛宴之中。

等待我的 是无穷无尽的劳累 如这灰色的世界 找不到一丝突破的光明。但这也正好让我没有闲暇时间去胡思乱想 除了失眠困扰着我的那漫漫长夜。

想来真是讽刺 人们拼尽一切 逼迫着自己承担下所有痛苦 只是因为 他们期盼着 盼望着那似乎永远望不到的 没有血泪的生活。他们也想看到 自己的家人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是 唯一的希望。

尽管他们已经不相信了。

从为了和平而战 变成了因仇恨而战。

因为早已 被夺走了一切。

做好了献出生命的觉悟 却无法忍受颠沛流离的痛苦。就算再苦再累 满身鲜血 也比不上失去家园亲人的疼痛。

没有了

一切都没有了……

只剩 恨意。

那地狱中奔驰激战的不是青年 是麻木的机器。

就算疼痛 被划开皮肤 就算枯燥 习惯了惊心动魄 就算痛苦 想要消失。

但是恨意 压倒一切。

眼前的这些 夺走了我的幸福。

眼前的这些 夺走了我的幸福！

便如此过着 不得不 “活着”。

我亦是如此

“活着”

“活着…”

“活下去……”

活………

………………

某个夜晚 我梦到了那落了一地的橘子花。在战火中飘零 再被烧为灰烬。

醒来时 眼泪与流出的血液染湿了被褥。

一场战争中我受到了核辐射 被医治时 得知了自己时日无多。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坦然地面对死亡。与其说坦然 不如说是期待 斩断这名为仇恨的牵绳 成为脱离痛苦的散架木偶。

我可以选择安乐死 医生问了我的意见 我同意了。

只是 这之前 我还有个愿望。

这个夏日 我坐在轮椅上 回到了我的家。

这里已经变为了废墟 一个人都没有了 但那棵橘子树还立在那里 它还没死 身上却又多了几个弹孔。我来到树下 望着那青里透黄的橘子 心里一阵难受。我努力够着 够到了最低处的一个橘子 摘下了它 用手艰难地剥着 再掰下一瓣放在嘴中小心咀嚼。我的口中充满了酸味与苦涩 但还是把那橘子艰难地嚼烂后吞咽下去。

久违地 我流下了眼泪。不觉望向弟弟种的树上那也许无法成长便会落下的一个个小橘子 感到忧伤。也因再也见不到橘子花最后一眼而满心失望。

橘子清香酸甜 却因生在了不合适它的地方 那份甜蜜 才会化为无尽的苦涩与酸楚。

如今 橘子花也谢去了 那份洁白与素雅不复存在 因此 它也永远得不到它应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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