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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萍：花从何处开来——由《现代汉语词典》的一个错误谈起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4-12-08 09:54

闲翻《现代汉语词典》，至“浮萍”条，不由心生疑惑：

“花白色”？

浮萍现在归入天南星科，虽然属于有花植物，但极少开花，一般靠无性繁殖；即使开花，也不过针尖大小，肉眼难以发现，《现汉》却解释得常开常见一般。古人以为“杨花落水为浮萍”，如同“雀入大水为蛤”、“腐草为萤”，意象美妙，并且因此而有许多好句，却与实际不符。以浮萍为杨花之后身，也正说明古人未察见浮萍开花。

查《汉语大字典》，也说“夏季开白花”：

《中文大辞典》说“夏日开小白花”：

中国的古书，常常是抄来抄去，而不加辨别，我怀疑“浮萍开白花”也是如此而来。《尔雅》《说文》尚矣，文字太简略，翻检比较信任的《植物名实图考》，果然不言开花之事：

可注意的是，这里提到“《吴普本草》始别出”。《吴普本草》已散佚，《初学记》等书引用过，恰有关于萍开白花的内容：

《吴氏本草》曰：水萍一名水廉，生池泽水上。叶圆小，一茎一叶，根入水。五月华白，三月采，日干之。

“叶圆小，一茎一叶，根入水”，所指确乎是浮萍，那么“五月华白”从何而来？

又检《本草纲目》，才发现李时珍已有辨正：

开白花的“水中大萍”，与浮萍本非一种。我们常见的萍类，如李时珍所说，有背面皆绿的（即浮萍，一叶一根），有面青背紫赤若血的（即紫萍，一叶数根），又有无根萍等，都不能用“夏天开白花”来解释。

陈藏器说：“水萍有三种。大者曰蘋，叶圆，阔寸许。”是什么呢？——是水鳖，也即《植物名实图考》所说的“马尿花”：

吴其濬说它“生昆明海中”，其实水鳖的产地几乎遍及全国。如果看到它与浮萍相混而生的景象，古人的错误立刻就可以理解了：

《本草纲目》说水萍又名“水白”，或许正因它开白花。《本草图经》说：“水萍，生雷泽池泽，今处处溪涧水中皆有之。此是水中大萍，叶圆，阔寸许，叶下有一点如水沫，一名芣菜，《尔雅》谓之‘其大者曰苹’是也。”“叶下有一点如水沫”，是水鳖的气囊般的组织：

《植物名实图考》引《野菜赞》说“油灼灼，蘋类”，正合《尔雅》等书所言。然而现在一般将“蘋”释为田字草：

又因为古代的“蘋”（水鳖）开白花，甚而误以为田字草也会开白花：

这错误，吴其濬也未能幸免：

田字草占了蘋的正名，但它属于蕨类，根本不会开花。《梦江南》云“肠断白蘋洲”，肠断之处，不是田字草之洲，而是水鳖之洲。

吴普的一个疏失，造成了流传近两千年的错误，中间虽经李时珍等人加以指正，依旧延续下来，甚至被抄书人抄进了现代汉语的规范性辞书。孔子曰：“ 小子何莫学夫诗？…… 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圣人的教诲自然是对的，然而如果不与现实相比较印证，只在典籍中纂辑比类，所得不过是一个飘渺的名目。

关于水萍，如《本草纲目》所引，还有一种说法：“水萍有三种，大者名苹；中者曰荇菜，亦相似而叶圆；小者水上浮萍。”按这个分类，大萍为水鳖，中萍为荇菜，小萍为浮萍。去年夏天去水边，拍了不少三者混生的照片，没想到今天会用上，可说是“萍踪难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