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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发仔专栏｜四月天里杜鹃花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4-12-06 08:57

四月，有种令人滑入春梦深处的陶醉感。樟树换了新叶，海棠谢了春红，垂柳绿了丝绦，就连路边的青草，枝叶欣欣然也有了向夏的冲动。

在所有的茵绿里，杜鹃花却并不着急，早就悄然打开的鲜艳花朵，继续绽放，像草原夜色下旷野上燃起的篝火，像舞台上激情四射的霓虹，是梦幻里的人间四月天。

我是在小区的绿化带里，发现那枝杜鹃花的。当时，周围的梅花、桃花、海棠、芍药、迎春花、栀子花，一树一树争相怒放时，这株杜鹃花才从料峭的春寒里醒来，干枯的孑然的枝条并不见绿意，枝头却紧紧擎着一颗尚未打开的细小花苞，拘谨得如同小孩手里攥紧了心爱的糖果。春天的阳光是用火炉煨出来的，清淡，转而微温，到后来便感觉后背有些湿热了。杜鹃花被春天的阳光唤醒，次第开放，在百花绚烂的色彩中，也不过恬淡轻微的一枝，毫不起眼，以致爱人惊呼“看，杜鹃花”时，我竟然感觉不到她把我的手心捏得生疼。

芳菲殆尽，万绿丛中，杜鹃做了花中第一流。一丛丛，一树树，无论哪种方式，也无论置身何处，喇叭状的花朵儿彻底打开。深红，紫红，淡红，粉红，嫣红，凡是与红色相关联的色系，杜鹃都试图尝试一遍，就连凝如脂膏的白色杜鹃，花蕊周围也抹了一层鲜艳的血红，娇羞如花季少女，惹得蜂蝶儿喜不自禁，围着花枝上下雀跃。

“山丹丹那个开花哟红艳艳”，一个年代的人总有属于一个年代的声音。我一听到这首《山丹丹花开红艳艳》，高亢激昂的旋律就让我热血沸腾。曾经，我总认为北方人眼中的山丹丹花，便是南方的杜鹃花。后来我才知道，山丹丹花植物学名细叶百合，又名红百合、连珠。百合科，多年生草本植物。《本草纲目》云：“其叶狭长而尖，颇似柳叶，与百合迥别。四月开红花，六瓣不四垂，亦结小子。”《安塞县志》曰：“色赤，蕊若胭脂，五月间，山陬水湄，最蕃艳。”山丹丹多野生于山坡灌丛、林地岩石间，是北方夏天里的阳春三月。而杜鹃花，是杜鹃花科杜鹃花属落叶灌木，多分布于中南、西南、华南地区，是中国三大自然野生名花之一，也是世界四大高山花卉之一。

杜鹃花的记载，最早见于汉代《神农本草经》，书中称其为“羊踯躅”。至唐代，开始栽培出专供观赏的杜鹃花。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对杜鹃花情有独钟，时常种养杜鹃花，以花养心，借诗言事。“争奈结根深石底，无因移得到人家”，第一次种植杜鹃失败，总结经验教训；公元820年终于移植成活，以诗记之：“忠州洲里今日花，庐山山头去年树。已怜根损斩新栽，还喜花开依旧数。”字里行间，生活旨趣可见一斑。

在宋代，杜鹃花又向人间迈进一步，民间栽培风气渐浓。诗人王十朋曾将杜鹃花移植于庭院，有诗为证：“造物私我小园林，此花大胜金腰带。”南宋《咸淳临安志》记载：“杜鹃，钱塘门处菩提寺有此花，甚盛，苏东坡有南漪堂杜鹃诗，今堂基存，此花所在山多有之。”此时，杜鹃花已经成了殷实之家庭院的座上宾。

进入明代，人们对杜鹃花的了解愈加深入，志凉的《水昌二芳记》、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以及《徐霞客游记》等刻本中都对杜鹃花的品种、习性、分布、应用、育种、盆栽等有不同程度的记载。1563年的《大理府记》中记载的杜鹃花谱有47个品种，有的还育成了五色复瓣品种。《草花谱》中说：“杜鹃花出蜀中者佳，谓之川鹃，花内十数层，色红甚；出四明（今浙江四明山）者，花可二三层，色淡。”时人知花，熟稔如掌上十指。

清代以后，杜鹃花的栽培愈发精致，有了专门的盆景造型。朱国桢的《涌幢小品》记载：“杜鹃花以二、三月杜鹃鸟鸣时开，有两种，其一先敷叶后著花（先叶后花）色丹如血；其二先著花后敷叶（先花后叶）色淡，人多结缚力盘盂翔凤之状。”可见，培育杜鹃花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经验。

杜鹃孕育的历史始终伴随诗书之气，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多题咏，白居易、杜牧、苏东坡、辛弃疾、杨升庵等，都有赞誉杜鹃花的佳作。大诗人李白见杜鹃花想起家乡的杜鹃鸟，触景生情，怀念家乡，写出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诗：“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老家的山野里，杜鹃花不用栽培，也不用刻意呵护，更没有吟咏的诗句，只有毫无平仄和基调的生活。一到深春，漫山遍野都是红艳艳的杜鹃花。不过，老家叫映山红，长在蕨类植物中。那时堂姐上山砍柴回来，柴垛上总会插满采来的映山红。将紧缚柴垛的棕绳解开，摊放在谷坪上，山野里木的香、草的鲜、泥的腥，都在春光里毫无顾忌地释放。堂姐顾不上脸上带着污渍汗水，也来不及清理挂在发辫上杂草，招呼我们一起吃映山红。抓起一枝来，将小喇叭含在嘴里，瞬时便有淡淡的清香溢出。稍稍咀嚼，甜润而滑爽，其间的微弱的酸鲜竟然令人胃口大开。

山野的映山红并不如观赏杜鹃那么雍容富贵，极小的花朵，自然的嫣红，但我总觉得那是少时最丰盈的零食。时至今日，杜鹃花在都市里释放快乐的爱意，而我，总会想起多年未见的堂姐，以及她那瘦弱而坚韧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