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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器皿谈（3）夜光杯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4-11-29 19:59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翰这首《凉州词》被明代王世贞称为“无瑕之璧”，为传咏不衰的名篇，亦是唐代边塞诗的翘楚。最妙处，激越的琵琶声伴随将士醉饮的热烈场面，一股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情跌宕开来，诗人恰以豪气欢谑之调传达出战争的残酷无常。而整个明快气氛的营造，正是始于开篇将“葡萄美酒”、“夜光杯”并置，有摄人心魄之效，二者也因此成为后代诗歌中频繁出现的经典意象。

葡萄酒在汉代从西域传入中国，《史记.大宛列传》有载。至唐太宗“及破高昌，收马乳葡萄实，于苑中种之，并得其酒法，帝自损益造酒。酒成，凡有八色，芳香酷烈，味兼醍益，既颁赐群臣，京中始识其味。”（《太平御览.卷八四四》）从此，葡萄在中国广泛培植，凉州（今甘肃武威一带）本是主产区，后又以河东道（今山西省）为最。葡萄酒酿造也随之普及。唐朝从天子贵妃到黎民百姓，酒粉比比皆是，河东道出生的王翰自也不会对其陌生。从该诗可想见，“芳香酷烈”的葡萄酒给长年驻于苦寒地带、随时可能丧命的将士带来了莫大的欢愉与安慰。而当美酒盛于佳器，色香味彼此映衬，这种快感便又提升了一个等级。那么，所谓的“夜光杯”究竟是怎样一种酒杯？

最早贴近“夜光杯”之名的器物，当属托名为西汉东方朔所撰《海内十洲记》记载的“夜光常满杯”：“周穆王时，西胡献昆吾割玉刀及夜光常满杯。刀长一尺，杯受三升。刀切玉如切泥，杯是白玉之精，光明夜照。冥夕，出杯于中庭以向天，比明而水汁已满于杯中也。汁甘而香美，斯实灵人之器。”可知“夜光常满杯”是由西域精品白玉所造，夜里发强光，能使所盛之酒更为甘美，为罕见珍器。但《海内十洲记》毕竟是被清人判为“好言神仙”的奇事异物杜撰之作，书中的“夜光常满杯”亦不免出于作者的道听途说或编造想象。

另有一相似物“照世杯”。明代朱国祯《湧幢小品.卷一》写道：“撒马尔罕在西边，其国有照世杯，光明洞达，照之可知世事，洪武二十七年始入贡。”似言照世杯为撒马尔罕（中亚古城，在今乌兹别克斯坦）对明朝的贡物。但据《明史.西域四》记载，洪武二十七年，撒马尔罕国王帖木儿贡马两百，所上贡表提及“钦仰圣心，如照世之杯，使臣心中豁然光明。”后附解释：“照世杯者，其国旧传有杯光明洞彻，照之可知世事，故云。”说明当时的贡品本无照世杯，不过是撒马尔罕的“旧传”。照世杯和夜光常满杯一样，更可能只是传说中的物事。

考汉后典籍，“夜光杯”亦未有出土实物的记录，却经常在诗歌（尤其明清诗歌）中露面。最早者为南朝张正见所作《门有车马客行》，其中有“琴和朝雉操，酒泛夜光杯”句。该诗主要描述京城贵族车马之华丽，生活之骀荡，意象丰赡典雅，被后世诗集多有收录。而“琴和”对“酒泛”，音乐、液体的流动与器皿的光泽融为一体，视听交织，声韵流溢，后世诗词多有仿效。除王翰《凉州词》外，清代女僧智生所作《宫词》：“长信宫中侍宴来，玉颜偏映夜光杯。银筝弹罢《霓裳曲》，又报西宫侍女催。”亦充分调动了各感官功能，营造出一种曼妙旖旎、良辰易逝的意境。又比如“仙人骑赤鲤，时献夜光杯”（明赵时春《寿翁兵侍父梅斋翁海居五首）、“招得香魂向紫台，酡颜浅试夜光杯”（清郭麐《紫牡丹同和遗山韵三首》）、“乍看秋水剑，长引夜光杯。”（清何元普《看剑引杯长》）等等，或浪漫，或艳娆，或豪迈，都因“夜光杯”的存在而分外鲜明生动。明代朱之蕃题为《夜光杯》的律诗，“髻螺盘绕隐东洋，吸得瑶空宝月光”、“晶莹绝胜金樽艳，华彩浑添玉液芳”等诗句更是极尽渲染其形色和神用，表现了作者对此物的盛赞与钟情。

夜漫漫，苦雨凄零，棘路上有官员遭贬，亲友分别，文人离乡，将士待征……“忽漫阳关无限意，莫辞美酒夜光杯。”（明李元弼）纵然夜光杯只是个传说，只因光明发于黑暗，辉泽耀于长夜，这一美好想象所带来的希望和勇气，便是其抛舍不去、频频入诗的最大理由。故笔者亦对夜光杯略做小考。开头图为洛阳博物馆藏曹魏白玉杯，权且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