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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与死亡的符节——象征主义的笑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4-11-28 12:20

生命与死亡的符节——象征主义的笑
文学艺术向来不缺少主义与派别，现代汉语里更是不少这些“主义”与“派别”。有些是自行发起，比如“超现实主义”，有些基本是后人和文学史或艺术史贴上去的标签，作者本人反倒不承认。“象征主义”则居于两者之间，既有标签成分，也有当事人自己的宣告。
“象征主义”这个词滥觞于希腊人让•莫雷亚斯1886年发表的《一份文学宣言》（后辈们更聪明，直接把“主义”的名字放在宣言标题里），symbolisme来自希腊语的sumbole，古希腊人把陶片裂为两半，城邦的使节各持一半以为符节。莫雷亚斯所说的“象征主义”，就是这样一种“接合”（sumbole）的诗学主张，抽象的理念与具体的意象，两者以音韵等相合，读者读之，则可以此界知彼方，从可感知的升到不可感知的，作诗之人与读诗之人由此与在上的理念接合。他认为象征诗歌所寻求的，是“给理念穿上一层可感的形式”。这类似柏拉图《会饮》中的阶梯，但那里是从最具体的上升到最高的美，这里则是诗人洞见了最高的理念，怕人看不明白，反倒要给它“穿上”一层衣服，让它变成人们可以感知的美，让人去爱它。这是一种相当自大的想法，在诸神或上帝之死正在慢慢公开化的时代，有些人是宣告这个消息，有些人则想成为新的先知和立法者。
但主义搞得越是火热，成就可能越低，越是“主义”里的理论好手或者宣言主力，成就越低。这仿佛已经成了一条定律。当时越是吵嚷的主义与派别，越是落在历史的深处（艺术史另说，至少在文学史上似乎是这样），成为文学史和思想史研究的绝佳素材。莫雷亚斯提出了“象征主义”的主张，但那些“好”象征主义诗人，谁真的可以算是“象征派”？波德莱尔是先驱，魏尔伦（以及兰波）受到波德莱尔的影响，而莫雷亚斯自己的诗歌开端又受到魏尔伦的重要影响，但波德莱尔和魏尔伦算是“象征主义诗人”吗？至于马拉美，他自己参与“帕尔纳斯派”的活动，算进“帕尔纳斯派”合情合理，但“象征主义诗人”这个名号放在他头上似乎也颇为勉强。
反倒是艺术界的各位，一眼看过去你就知道他们是“象征主义”，MOREAU，KLIMT，REDON，SCHWABE，BOECKLIN，ROPS，等等。这大概也可以向我们解释，为什么李金发这位跑去法国学艺术的学生，最后成了一个真正的“象征主义诗人”。波德莱尔，爱伦•坡，瓦格纳，“象征主义”最重要的文学与艺术渊源；美、病恶、生命、死亡与神秘，“象征主义”最重要的主题。
所以前面说到的“穿上”vêtir，也有了神秘的意味，莫雷亚斯的那首L’Investiture，看似一首简单的情诗，但这个古怪的名字（授职、封地）在暗示我们，这个“授予”（L’Investiture）是一种神秘的“穿上”（vêtir）：
授职
我们沿着公园栅栏前行，
在大熊星座沉落的时刻；
你将在头发的束带中间戴着
——因为我希望你戴着——
名叫阿福的花朵。
你的眼睛将注视我的眼睛；
在大熊星座沉落的时刻。——
我的眼睛将拥有
名叫阿福的花朵的颜色。
你的眼睛将看着我的眼睛，
你的整个存在都将摇曳，
如同神秘的岩石
曾经，人们说，在
名叫阿福的花朵的触碰中摇曳。
（大熊星座沉落的时刻：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不像其它星座一样东升西落，这永不沉落于地平线之下的星座沉落的时刻，是睡眠或死亡的时刻。
阿福花：希腊神话中长于冥界遗忘原野上的花，《奥德赛》中奥德修斯看到猎人奥利安在散布着阿福花的原野上，手握青铜棒捕猎他生前在山上杀死的野兽。
触碰：le toucher，让我触碰一下你；不要触碰我；怀疑与确信，触碰与死亡。那些晦暗的阴魂，无法触碰，无法言说，苍白无力的阴魂，在阿福花的原野上游荡。）
另一首诗里，“地平线”悄悄出现，虽然仍是晦暗的：
我把自己比作干涸的源头，比作死者，
　　　　比作晦暗的地平线，
比作叶瓣凋零的花朵，比作腐败的叶
　　　　在一片黯淡的草地上面，
比作人们为了造一个棺材在没有绿意
　　　　的树林中砍倒的树干，
比作冬天的雾气，比作悲戚
　　　　和哀悼的整个自然。
但我难道不是更像海洋，
　　　　那永远绽放，
让时间的飞翔经过，并在沙粒上
　　　　颤抖着泛起泡沫的海洋？
（三节全部是ABAB的交韵。晦暗的地平线，上升或者下降，上升与下降，干涸的源头在星星眼中化为绽放的海洋。）
李金发自己承认波德莱尔和瓦格纳对他的重大影响，在他的诗里生命与死亡的结合更加直接：
有感
如残叶溅
血在我们
脚上，
生命便是
死神唇边
的笑。
半死的月下，
载饮载歌，
裂喉的音
随北风飘散。
吁！
抚慰你所爱的去。
开你户牖
使其羞怯，
征尘蒙其
可爱之眼了。
此是生命
之羞怯
与愤怒么？
如残叶溅
血在我们
脚上
生命便是
死神唇边
的笑
“象征主义”已经过去，波德莱尔、魏尔伦、马拉美仍然在法语诗歌诗中闪耀，可莫雷亚斯几乎不再有人提起。“象征主义”在中国的传人李金发，在汉语诗歌中反倒越闪越亮。这是个有趣的现象，也许我们又会在汉语诗歌中看到一些晦暗的回转，如同死神唇边重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