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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维纳斯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4-11-24 17:26

不少人在读这书之前，估计会有一种不确证的揣测：认为诗名的《恶之花》中的“恶”，是为了体现了“美”，是通往“美”的路。这种揣测只能说是做到了半对，细读之后便会打消这种想法。事实上，这种揣测尚且还是把“恶”停留在陪衬“美”的层面，就好像一朵黑叶子（恶）的红玫瑰（美），重心仍然在“美”上。然而，这部诗集是确确实实的“恶之花”，是一朵彻底黑的黑玫瑰。

波德莱尔罕见地发掘了“恶”里的美。像《美的赞歌》里“美啊，你踏着死尸前进，对死者嘲讽/在你的首饰上，恐怖也显得妩媚多娇/凶杀夹在最贵重的小饰物当中/在你傲慢的肚子上面妖冶地跳舞”，这首诗便是一种对“美”的颠覆，是一个“黑维纳斯”的形象。也许当让我们创造一个“邪恶之美”，我们会觉得不可理喻，因为“邪恶”与“美”总是不相容的。但波德莱尔此首就奇迹般地创造了“邪恶之美”，我们不仅会在颤栗中想象这里的“美”为何貌，还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想去深入了解它的欲望。除却之外，《忧郁》里有句“我是一块连月亮也厌恶的墓地/那儿，爬行着长蚯蚓，像悔恨一样/老是缠住我最亲爱的死者不放”，便是一种常态化的“恶”的表现，叙述的语调低沉，所描述的想象未见得陌生，可却给人一种危险：在现实里遇到此般景象，我必将吓得躲开，可为何在波德莱尔的诗歌中，我们却深深被其吸引住呢？

接着，波德莱尔往此方面深入，还提出了一套“恶”的哲学。如《寓意》中“肉体之美是最为卓越的天赋，/任何寡廉鲜耻，都能得到宽恕/她不知道地狱，也不知道炼狱，/等到那时，要她走上黑夜之路，/她将像新生儿一样对着死神/正眼相视，——没有厌恶，没有梅恨”，又如《赌博》中“我的心害怕，竟羡慕这许多热狂地/向张开大口的深渊走去的可怜虫，/他们全喝饱白己的鲜血，归根到底，/不要虚无要地狱，不要死亡要苦痛！”，都可见出，这套“恶”的哲学是实实在在的，虽显恐怖，却绝非恐怖主义，虽绝非善，却亦为一种高贵。它并非完全就是对“善”之道德的离经叛道，更多是一种对被藐视和鄙视的“恶”的重申，说明“恶”也是有“道德”可寻的。波德莱尔既诅咒恶魔，也礼赞恶魔，他搁置了“善”之使者的审判，那些被人间压抑的“欲”被波德莱尔成功劫狱，肤浅的七情六欲在他笔下超越善恶宗教意识的划分得到再理解。

那么，这种“再理解”是指什么呢？且看《头发》中“无精打采的亚洲，炎热的非洲，遥遥远隔而几乎消逝的万邦，/都活在你的深处，芬芳的丛林！像别人的精神飘在乐曲之上，/爱人啊，我的精神在你的发香上荡漾”，这首是波德莱尔歌颂名妓让娜•迪瓦尔之诗，表现出诗人在她身上欲仙欲死的快乐。诗集中多的是歌颂名妓的诗，波德莱尔大言不惭地向读者描述自己的纵情纵欲的诗句，毫不羞耻地承认人（至少他本人）是物质世界的俘虏，并无一不指向同一个意旨：何必在书斋里寻求玄理？最暴露的情欲自有最暴露的答案。甚或，波德莱尔还在这种情欲中延广，把它视为一种乌托邦黄金乡的投影。这不禁让人们想起歌德的《浮士德》里的魔鬼，又让人们想起后来黑塞的《荒原狼》内的主角。再广义一点，“欲”的快感无疑反映出“自虐”的快感，《自惩者》中“冷嘲是我的尖叫的声音！/这种黑毒流进我血里！/我就是复仇女神自己/照看自已的不祥之镜/我是伤口，同时是匕首/我是巴掌，同时是面颊/我是四肢，同时是刑车，/我是死囚，又是剑子手”，由此可知，“恶”在某种意义上指本能或欲望，之所以难以克服，因为其中有难得的快乐。

最后，在读传统浪漫主义诗人的诗歌，调动的是我们对生活的体验，因为浪漫主义诗歌的美好之物大抵都取材于现实中我们所熟悉且所喜之物。但波德莱尔的诗歌，调动的则是象征的体验。这可能是因为波德莱尔运用的恐怖意象极容易引起我们强烈的不良反应，纵使我们无法准确想象，也会有强烈的感知，而这种感知又会因为很难找到现实之物与之匹配，从而导致形成畸形的“浪漫化”，演化成悬空的“象征”。在我看来，这可能是为何读波德莱尔的诗歌会莫名其妙地贪恋上里面恐怖意象的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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