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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一座房子的记忆(名家新作)

来源:花匠小妙招 时间:2024-11-23 10:45

  陈忠实

  每过秦岭,自然首先想到岭南的王蓬。

  文学的王蓬。

  认识王蓬的二十余年里,去过几次秦岭南边的汉中,每次都见王蓬,印象最深的还是第一次。大约是上世纪的1980年冬天,西安市文联约了几位新时期刚刚露头显脸儿的青年作家,到汉中去做文学创作交流。记得刚到汉中的当天下午,大家便相约着去看王蓬。王蓬对我来说早已不陌生,省作协此前几年里组织文学活动,我们早已相识,多次相聚,他是秦岭南边陕西辖地内冒出的最惹眼的一位文学新秀,其发轫之作《油菜花开的夜晚》、《银秀嫂》刚刚俏出文苑。然而,在刚刚形成的陕西青年作家群这个颇具影响的群体里,社会属性纯粹属于农民的只有王蓬一个,还是靠着在生产队挣工分也从打谷场上分得稻谷过日子的。其他人无论家境怎样窘迫经济如何拮据不堪,却总有一个可以领月薪又可以吃商品粮的公家人身份,大多散居在各地县的文化馆里搞半专业文学创作。我想大家之所以马不停蹄急于要看王蓬,有这样一个共同的心理因素,谁都明白中国农村意味着什么,谁都不同程度地明白一个写着小说的农民意味着什么,谁也许一时都不甚明白,一个社会属性纯粹是农民的王蓬,其作品的整体风貌却丝毫不沾我们习惯印象里“农民作家”作品特定的那种东西,关于生活思考关于人生体验关于艺术形态,都呈现出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中国作家在这些领域里所能达到的最前沿的探索,这又意味着什么?

  在一个号称汉中第一大村的张寨,我们走到王蓬的门前,稻草苫顶上土打屋墙的两三间茅庵,一目了然。王蓬的父母热情谦和,独不见一般农民在这种场景里的紧张乃至自卑,我当时以为是争气的儿子使他们获得自信,多年以后才知道他们原本不是靠扒拉粪土柴火过日子的农民,而是一对落难改造的知识分子。王蓬的外形反而比他们更像农民,壮实而干练,刚刚杀完一头肥猪,两扇诱人的皮白瓤红的猪肉还挂在横架上,一颗刮剔得干干净净的猪头搁在一边。王蓬就在屠宰架下和大家握手,仍然依赖肉票购肉的这几位西安来的作家,围着吊在架上的两扇猪肉艳羡不已,竟然操心这么多肉吃不完变坏了的事。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一颗亮晶晶的猪头,问王蓬怎么会把布满沟槽凹坑的猪脸拾掇得如此干净。我虽身为干部,一家人也都是靠工分吃饭的农民,不足40元的月薪比纯粹的农民家庭也强不了多少,每年过年都买一颗既便宜又实惠的猪头,脖子口残留的带膘的肥肉剔下来炒菜包包子,其余皆一锅煮熬晾成肉冻,下酒再好不过。只是每回洗涮处理猪头太费劲了,藏在猪脸那些沟凹缝隙里的猪毛,常常整得我用镊子拔,用火棍烫,烦不胜烦。王蓬便告诉我一个诀窍,用松香熬水一泼,冷却后敲打掉松香,猪毛就拔掉了,柏油也可以代替松香。那时已临近春节,我获得这个窍道就付诸实践,果然。那时候,我和他站在他家场院的屠宰现场,集中交流的是关于如何弄干净猪头的民生问题。

  我又特意留心这幢屋子的墙。墙是土打的,用木板或椽子夹绑起来,中间填土,用碗口大的铁夯夯实,一层一层叠加上去,便是一堵屋墙。关中农民用土坯垒墙,也用这种夯打的墙盖房造屋,并不奇怪。令我奇异的是那土墙的厚度,底部足有一米厚,真是我见所未见的厚墙,除了结实之外,便是隔热,比砖头水泥墙实用多了。也是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这是王蓬跟随被视为政治异己的父母从城市里被剔除出来,流落陕南农村十年之后才搭建起来的属于自己的房子。此前十年由生产队安排,曾五次搬家,最后四年是在远离村庄的一座古庙里搭铺盘灶谋生的。这些超厚的土打屋墙是尚未脱尽少年黄喙的王蓬和善良的乡民们一夯一夯捶打起来的。王蓬说,他那时候早已熟练陕南农村所有粗杂活路的技能,体魄颇强健,甚至比少小读书后来作邮政公务的父亲更具适应性。

  以房屋为主体的这个小院,有猪栏,有鸡舍,有柴火垛,还有一块用三合土搪制的小平场,晾晒谷物。这纯粹是一个陕南农村的家院,与左邻右舍的农家小院大同小异,唯一的也许是惊世骇俗的差异,是这幢新搭建的稻草苫顶泥土筑墙的茅舍里,辟出来一方小小的书房。至今我依然记忆犹新,一张床,一个书桌,四面墙壁用报纸糊蒙着,整个书屋就浮漫着纸墨的气息。这个书房外边是一家连一家的农户的围墙和高低错落的屋脊。书房里摆着世界名著和中国名著。托尔斯泰和鲁迅以巨大的兴趣和不无惊诧的眼神,看着这个崇拜他们、屡屡在他们博大的爱心里颤抖流泪的中国张寨村的青年,瞬间竟会身手矫健地把一头大猪压倒在屠宰台上。

  我走出王蓬的屋院再走出张寨村子,走进汉中坝子冬眠着的稻地和油菜田畦。秦岭南边越冬的油菜竟然是一派蓬蓬勃勃的嫩绿,看不到我的家乡渭河平原这个时节冬日肃杀的萧瑟。我沿着绣满杂草的田埂往前走着,对着我脸的是暮霭迷蒙的秦岭群峰,隐隐现出汉水流域植被的绿色。晚炊的柴烟从村子里弥漫到田野上。我回过身眺望烟树笼罩下的张寨村,竟然很感动。就在这个村子的一个农家屋院里,一个青年作家已俏出文坛。二十二年后的2002年初秋,我又一次来到汉中,进入这个小院,作为农家生存的猪栏鸡舍柴垛已荡然无痕,小院里蓬勃着几株名贵的花树和草花。屋顶的稻草已换成机瓦。屋内也经过了一番改造,清爽而舒适。那近乎一米厚的土墙仍然保存着,粉刷光洁自然无需用报纸遮掩丑陋了。那个小小的书房还在,已经装备了书架,书案,台灯和软椅,更像一个书房了。我坐在小院里喝茶,又生一份感动,一位优秀的当代作家王蓬,就是从这个依然很不起眼的乡村小院走上中国文坛的。关于作家创作这道颇为神秘的帷帐从心头扯开,顿然醒悟,天才诞生在任何角落都是合理的。

  《人民日报》 (2004年02月19日 第十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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