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盛开起如春的花

料峭寒风中，冰天雪地里，你最想的世界是什么？

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广阔的原野上，缤纷的花朵，悠远的牧歌。是无际的天空里，斑斓的意象，飞扬的自由。

三九天，一场从北到南的寒潮刚刚席卷而过，留给中原大地零下十几度的冰冷，却没有留下一片雪花。

呼啸的北风横扫了天上的云朵，也横扫了空中的雾霾，白光光的日头挂在瓦蓝瓦蓝的穹顶，骄傲地放射着耀眼的光芒。时而有一阵细风掠过，脸上依然有被刺痛和剌割的感觉，但透过厚厚的羽绒服，后背在贪婪地吸收着太阳的温暖。

空明澄碧的湖面上，荡漾着一层层细密的波纹，细密的波纹愉悦地闪烁着，一波波欢喜地追逐着，跑过去，轻轻地拍打镶了薄薄冰凌的湖岸，轻轻地拍打伫立在水岸里的一丛丛芦苇。秋天里业已绽放的芦花，依然饱满丰盈，依然雪白纯粹，依然优雅地摇曳着，摇曳着太阳的光芒，摇曳着不愿匆匆就去的岁月。在水波的追逐拍打之下，芦苇从中的冰凌碎裂开来，每一棵芦苇的脚踝上都聚拢起一环小小的冰坨，像一枚闪闪发亮的银镯，一枚枚闪闪发亮的银镯连缀起来，又如给芦苇丛戴上了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项链。

人们发现了芦苇丛，发现了摇曳着太阳光芒的芦花，发现了闪闪发亮的银镯和晶莹剔透的项链，欣喜地跑到湖边，跑到伸向水中的栈桥上，拿出手机，兴高采烈地拍照，拍那摇曳的芦花，拍那闪闪发亮的银镯和晶莹剔透的项链，拍自己和她们的合影，好似发现了搭载着春天的新大陆，全然不顾刚才还很在意的丝丝剌脸的细风，摘下帽子，摘下口罩，摘下手套，挥舞起飒飒飘扬的丝巾，满面春风，满脸笑容，笑靥如花。

此情此景，让我记起了童年。十冬腊月，家乡的小伙伴们，随着羊群到了黄河岸边。退去的河水，在河滩上留下了一个个圆形的水坑和一道道细长的水沟，浅浅的坑和浅浅的沟里，滴水成冰，布满了薄薄的冰凌，细长的冰凌围着圆形的冰凌放射出去，就是一朵朵白色的冰花。抛下吃草的羊群，小伙伴们呼啦啦来到河滩上，心花怒放地在冰凌上奔跑起来。羊群在河岸上低头寻觅着，沙沙作响啃食着枯黄的草叶，我们在河滩上跑来跑去，脚下响起嘎吱嘎吱冰凌开花的声音。

要过年了，姐姐从地头的沟崖边折了几枝迎春梅，插进盛了水的罐头瓶里，希望迎春的花蕾早一点舒展容颜吐露芬芳。妈妈将剥剩下的白菜心和切下来的萝卜头，也摆进盛了水的碟子里，希望她们能开花吐蕊，以十二分的精彩迎接春天的到来。

“山居岁晚闲无事，插了梅花便是年。”那一年的春节，下了很大的雪。窗外，漫天飞舞着洁白的雪花。窗内，迎春梅、白菜心、萝卜头都绽放起鹅黄的花朵。窗棂上，是新贴的红红火火的窗花，大公鸡引吭高歌，花喜鹊枝头翻飞，牡丹花雍容祥瑞。和着此起彼伏一串又一串鞭炮炸响的声音，一片片红色的碎屑洒落在各家院落的雪地上。窗户内外的色彩，互相热烈地招呼着，在冬日里盛开起春天的花朵，欢天喜地，相映成辉。

住进了有暖气的房子后，冬天里，朋友送来几颗球形的水仙鳞茎。将那几颗水仙球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透明的小鱼缸里，撒一捧白色的小石子儿，灌上清水，我每天都精心地侍弄着，朦胧地梦幻着七仙女一夜下凡，静若处子，翩若惊鸿，端的是“离思如云赋洛神，花容婀娜玉生春”。

然而，痴情的看客终不是优秀的园丁，蝶变的水仙在我的手里，白须在水底肆意着延展，绿叶在水上耷拉着疯长，几朵小花儿半开半掩，羞羞地躲藏着，不修边幅地凌乱了精神。我硬是将待字闺中的凌波仙子养成了披头散发的癫狂疯子。朋友见状，抿嘴而乐，笑而不语。翌日，朋友知情达意，春风化雨，又送我一缸花期正盛的水仙，娇而不媚，艳而不妖，香而不腻，清新温婉，亭亭玉立。

为了观赏冬日里盛开的花朵，我曾顶风冒雪，到植物园里寻访人称“雪里花”的蜡梅。一片一片的雪花飘洒下来，耐心地把蜡梅从头到脚包裹起来，蜡梅换上了新装，披起了连有帽子的斗篷，毛茸茸的帽檐下，是一张张神采奕奕的脸庞，灿若金黄，唇吐芬芳。那些小脸看似光洁娇嫩，实则刚强无畏。在银装素裹的雪花园里，百花皆没，惟有她一枝独秀，铁骨冰心，斗雪吐艳，凌寒留香。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蜡梅，释名黄梅花，此物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时，香又相近，色似蜜蜡，故得此名。”清初编撰的《花镜》一书也写道：“蜡梅俗称腊梅，一名黄梅，本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放，其香又近似，色似蜜蜡，且腊月开放，故有其名。”

蜡梅似梅不是梅。长时以来，人们都把梅花比作不畏寒苦品格高洁的英雄加以歌颂。世人赞美她“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殊不知，梅花原生江南，立春之后的正月才是花期，而蜡梅则立足淮北的中原，于更早的腊月里就已经傲然怒放。有诗云：“冬雪纷纷若坠云，山江隐隐正昏沉。疏林冻水熬寒月，唯见一株在唤春。”论苦论寒，论虚怀若谷谦逊有礼，蜡梅岂不是更越一级？

蜡梅的旁边，是植物园的玻璃花房。偌大的玻璃花房里，争奇斗艳的全是蝴蝶兰，或粉或红，或蓝或紫，或黄或白，或青或绿，有的一株纯净一色，有的一朵金蕊粉萼，有的一片即是五彩世界缤纷王国。陶缸里，瓦罐里，瓷盆里，提篮里，甚至是废弃的轮胎里，无处不是蝴蝶兰袅袅娜娜的倩影。席地铺排在地面，就是七色的花田，盈盈端坐于案几，即如安详的处子，飞来斜倚于影壁，神若柔媚的新娘。立体的花海，让人目不暇接，人被蝴蝶兰包围了。游弋于温暖如春的花房，身边围满了翩翩起舞的花蝴蝶，不由自主地问自己，我看到的是盆景？是插花？是壁画？是秘境？心中感到一阵怦怦的异动，从来都缺少性感自信的人，这么无端地就有了招蜂引蝶的魅力？

正自沉浸在得意忘形之中，一阵“呜——呜——”鸣响的哨音打断了思绪。抬眼望去，一个年轻的爸爸正在借助风力放飞一只风筝。从年轻爸爸手中飞起的是一只彩色的燕子，燕子的身上系了一枚小小的哨子。

“飞咯，飞咯，小燕子飞咯！”一个被棉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孩童，抬头望着呼啦啦起飞的风筝，一边追着风筝蹒跚地跑着，一边不停地欢呼着。

也许是因了哨音的鼓舞，也许是因了孩童的欢呼，彩燕忽闪着翅膀，越飞越高，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在万里晴空的怀抱中，手舞足蹈悠悠地摇摆着，曼妙如十里春风轻拂的花朵，仿佛在以约定的肢体语言，告诉年轻的爸爸和蹒跚的孩童：我看见了，我看见春天了!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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