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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那枝凌霄花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5-12-01 18:08

转自：嘉兴日报

■李欣颜

属于春的雨丝斜斜划过窗棂，在玻璃上织出一片迷蒙的水网。我窝在藤椅里翻着旧书，一片干枯的凌霄花瓣忽然从泛黄的书页间滑落。在那些蜷曲的褶皱里，还遗留着去年盛夏的橙红。

乡下家的附近那堵青灰砖墙上的凌霄花，总在六月燃起最炽烈的火焰。我常驻足望着那花藤在檐角交错编织的“流苏”发呆，细密的吸盘像无数虔诚的手掌，托举着燃烧的花盏攀向天际。墙根处总堆着被砍落的断藤，切口处渗出清亮的汁液，像凝固的晨露般纯净剔透。主人家举着柴刀清理时总要絮叨：“这软骨头的东西，再爬就要掀了瓦片。”可那些蛰伏在墙缝里的根须，定会在次年春天准时苏醒。如果路过，我便会手痒地伸手抚过那片藤蔓，想起舒婷笔下攀援的凌霄花，世人总把它的倔强读作谄媚。其实凌霄花并非依附的代表，它象征着奋发向上、志存高远。

走出校园那年，我特意买了件橘红连衣裙，幻想自己能像凌霄花般向上攀援。可格子间的日光灯不分四季地亮着，浇灌不出凌霄花的烈艳。从踌躇满志，到被现实推翻，才印证了那句话：“新人就像凌霄花，总要有人修剪才不会疯长。”玻璃幕墙映出我无措的倒影，领口歪斜，发梢萎落，确实像段失去了方向的藤蔓。

于是频频到乡下去，唯有开阔的地带与新鲜的空气让我放下心来。从某种意义上说，家中的女性长辈都属藤。奶奶拉扯我和哥哥长大，对我们无微不至，在外却是讲理又强势的大女人形象，只为保证我们不受人欺负；再说母亲毅然转行，从零开始、吃尽苦头，才有了如今的事业。不解之际，她们给予我不一样的答案，或求安稳、或思进取，但有一样是肯定的——需要作出改变，而不止步于反思。

得到答案，心中便依稀有了条路。独自散步经过后巷，暴雨将颓墙上的凌霄花打落大半。残花陷在泥泞里，却仍倔强地面朝天空，橙红花瓣虽在积水之中，但依旧如朝霞般的娇艳明媚。突然明白这花从来不是要证明给谁看的，它攀援，是替不能移动的墙触摸更高处的光。我蹲下身拾起半朵凌霄花，残留的墙灰蹭在掌心。这些被视作攀附的印记，此刻分明是丈量过的高度。

七月最燥热的周末，我跟着儿童栏目的剧组做采访。本着打发时间不再胡乱散发悲观情绪，而又能改善我恐于开口社交的心思，我托起小型摄像机、举着话筒，开启了“改变”。摄像机镜头前，以花为题，一个小朋友发问：“姐姐，花会恐高吗？”我望着他水汪汪如同含着晨露的眼睛，思绪发散开来。怔忡间，恍若瞥见后巷人家那试探攀爬的凌霄花新枝，在风里舒展着稚嫩的茎叶。孩子们童真的问题如同细腻的春雨，将经月淤积的焦虑冲刷成松软的沃土——直到我听到有人问出“开花算不算一种微笑”时，那檐角下的凌霄花终于扑簌簌落下一阵花雨。

离那段日子竟也有了小半年，至此心中也有了新的目标。下班走在路上，晚风裹挟着细雨，穿过楼宇的间隙。我难得不急着赶路，四下漫无目的地看着沿路的烟火之色。忽然发现路对面也有一小丛凌霄花，情不自禁地穿过道路，走到跟前去。新枝尚且从水泥裂缝里探出鹅黄的卷须，便有向着生锈铁栏而上的趋势。猛然间记起杨绘那句“直饶枝干凌霄去，犹有根源与地平”，此刻方懂其深意——真正的凌云之志，原是要把根系深扎进命运的裂缝。

悄然离去，衣襟上的湿意不知是雨是汗，天际线处又有新的藤蔓在暮色里蜿蜒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