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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花地图，糖水荔枝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5-10-31 03:50

采花地图，糖水荔枝

—— 也说迈克

鄧小樺 7月30日 19:51

心情一但灰暗沉重，闷着了，我便拿迈克出来读。迈克在香港文化界已是独特的品牌，说是传奇性人物也不为过。早年他负责办香港电影节时，那时的外国电影译名都古雅简丽，不可方物；粤剧名伶任剑辉白雪仙和《紫钗记》成为青年人也沉迷的永恒戏宝，时尚领班迈克的经营当记首功；就算是大学教授，若被问起学院外谁写张爱玲最好看，都是一致公推迈克不可不看。

（图注：香港作家迈克资料图片；编辑配图，图片来自网络。）

但迈克最好的时候我没赶上，都是听回来的传奇。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近年替他的专栏做结集，文章是极尽聪明花枝招展，但犹如一情场老手，调情已经到上帝水平，你却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心”。幸得年前牛津替迈克把二十多年前的散文《采花贼的地图》再版，我等才有机会读到浪子绝版的初恋青春，印证“香港地没死错人”这句老话——知道成为传奇自是有原因的。

以调情的目光看万物

《采花贼的地图》（下称《采》）这名字未必人人识解，其实非常具概括力，就是迈克二十年前在巴黎、三藩巿等欧美地区，泡美术馆、看电影、坐在街头喝咖啡等等的游历文字。至于“采花贼”，一是指涉蝴蝶采花般飘飘然不负责任无重量感的游客身份，二是迈克独家的“调情”目光，他用调情勾引的目光看待这些名城及艺术。

这目光也拜这些城巿所赐。迈克写巴黎，说连见电视新闻报导员，都总像跟观众“单眼”（眨眼）调情，极尽挑逗之能事。阳光，树影，风声，露天咖啡座上客都像在摆甫士供人评头品足，更别说泳池与河边了，处处花枝招展着性暗示——像古诗里说“满楼红袖招”，走在这样的城巿，别有一种快活。迈克有一种独特的推理方式：如果自恋是生命里的甜品，而巴黎人是可以单吃甜品过活的，于是人人自恋自信，自信到可以挑战甚至无视一般“美”的标准，谁都是美人。“而勇往直前的自信，当然来自经年累月的调情。”这岂不让人跃跃欲试。

夏天读《采》，只觉遍体飘飘然，四肢百骸像泡在糖水荔枝中一般，甜得不合常理，出浴的玉环来附体，整个人都像要烟视媚行起来。冬日便可能读成一杯加了百利酒的热爱尔兰咖啡了。

雅者能治俗

这样说来迈克显得轻浮了，但另一方面他亦如流连歌坊的文人，有极雅之处，品位更是极尽挑剔。单讲读昆德拉吧，迈克承认在香港不敢公然读昆德拉，怕显得煞有介事；笔锋一转，“躲在家里偷偷读幺，又轮不到他”。看柏斯区日夜守望着来往车辆的罗丹雕塑作品，“搭巴士经过的那几秒钟，说不尽的风流绮丽，不是没有想过下车走上前细细端详，可是……匆匆的过眼云烟实在也很好”。不愿装酷，然而酷在心里，文明起来人的心事便难免复杂，这当然是祖师奶奶张爱玲的教化。

港式文人的雅，都有一种反叛性，各走蹊径，要捧自己独具慧眼的心头爱，选择之间也不怕出入巿井，立意重订雅俗界线。迈克淡淡写，在巴黎，看小津安二郎回顾展会见到阿伦．雷奈坐在观众席，随便艺术大师都在日常遇到，便终于相信明星可以是普通人，因为普通人其实个个都是明星。

最近看艾慕杜华（Almodóvar ，别处译“阿莫多瓦”，这个如此鲜艳斯文的译名，自然也是迈克手笔）的新片《HIGH爆云霄》（I am So Excited）上演，最兴奋是在字幕里看到“家空物剩”四字，迈克的Signature签名式——典出《紫钗记·花前遇侠》“寡妇弹情”小调：“我日也孤清清，我夜也孤清清，佢去后我旦夕顾影独对那药灶悲家空物剩，身外物典将清，忍听妈妈泣怨声。”唐涤生写，白雪仙唱。

迈克如今闲云野鹤，唯是大片、经典电影的字幕颇多出自他手笔，喜玩性别倒错的艾慕杜华（阿莫多瓦）电影字幕尤其由迈克一手包办，有时看电影坐到等字幕出尽，就是等一个署名“对答案”：啊果然是你。

出入雅俗需要严密的观察力，北方俗语说“眼里不揉沙子”，粤语则说“一眼关七”。迈克别是一系的国际观察家。他对巴黎是偏心了吧，爱巴黎的调情、纵容迟到，但他老哥嘲笑巴黎时也很尖刻：他去影印稿子，负责的小姐天真无邪，疑惑问是否影印有字的一面——“居然不是空白的一面，她大概很感到失望。”

迈克说逻辑的根在语言里，法文的数字不如中文顺序，没有六和九，于是七十=六十十，九十=四乘二十十，无法简化：“在巴黎我很怕与人交换电话号码，因为太像发表演说了。”就算是初恋至爱，然而迈克还是“有碗话碗，有碟话碟”，清心直刺，谁的帐都不买。这种个人主义无疑有点骄傲，但始终无伤大雅，与迈克交换一个眼色还是构成了我们这个花花世界里比较高级的部分。

到底还是迈克血液里淌淌流着的张爱玲。张爱玲看透世情洞悉人心，但剖开了又怜悯，哀矜勿喜把破碎人间缝合起来，端然婉转让我们看到变乱中的永恒事物。迈克则这样写德瑞里拉的雕像：“无声岁月的守卫没有什么名望，可是都是称职的。花花世界车如流水马如龙，它们既不问功过，也不记恩仇，宽容地屹立着，是苦恼人的定心丸，快乐者的密友。”世界有穿越时空的普遍者，高贵的庶民，岂不就好。

附，《采花贼的地图》相关信息：

作者：迈克；出版社：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年：2011-11；ISBN：9780195489910

（责任编辑：余江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