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花香里，多少流年已暗中偷换

柚

Citrus maxima

芸香科柑橘属

常绿乔木

前几天，清晨下楼，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浓烈郁香，瞬间精神大振。我跟老公说，“啊，柚子花开了！”

我家这个小区里，零零星星地散植着不少柚子树，小区外也有一株。每年花开时，路过柚子花树，我都会深深地吸气，一口又一口，尽力把它的香气吸入腹内。这是我最偏爱的一种香气，总令我感觉无比的愉悦。

但那一天，我闻到香气的地方，离柚子树还有几十米远。下午再特意去寻，才发现老司机阴沟里翻了船：海桐也开花了，我误将海桐花香认作了柚香。

海桐，花期与香气跟柚都很接近，灌木

这个经历，让我感觉很有趣。在我的记忆里，它们分明是两种不同的香气啊。海桐花，在我的心中一向是进入初夏的标志性气味，闻久了有点闷，当然也香得浓烈；而柚子花香气中带点清苦冷冽，我采了一簇放在书房，这几天满室盈香，闻着就觉得心神特别安宁。

把这个事发了条朋友圈，引发朋友们的热烈反馈。大多数朋友认为这两种花香气酷似，也有少数朋友强烈反对。研究植物精油多年的老友说，“柚花安神，海桐花香则有种神奇的缠绵感觉，还有点像药味，感觉乱”。我觉得她的总结相当精妙。

香气给人的刺激是直接入心入神的。每次闻到柚花香，我的记忆都会闪回到很多年前的那个初夏，在重庆北碚的偏岩古镇，和朋友一起露营的那个夜晚。那晚夜空深蓝，澄澈无比，群星闪烁，月亮又圆又大，感觉伸手就能够着一般，那一刻我终于懂了什么叫“江清月近人”。帐蓬外，河对岸都是果园，柚子花香一阵阵袭来，令人沉醉，至今记忆犹新。

回想起这段往事，还是蛮有感慨的：如今老胳膊老腿，早已不敢再露营了；当年一起躺在河边看星星的朋友，虽然还在通讯录里，但几乎已不大联系了——流年暗中已偷换。

大概是因为柚子花的香气太过深入灵魂，以至于人们通常忽略了它的模样。

单朵的柚子花，有种朴拙之美。花瓣四至五枚，离生，盛开时常向后反折；厚肉质，内面洁白，外面密被淡青色的油点。雄蕊成簇，将粗壮的雌蕊围在中间，绿灰色的柱头上面分泌出沾手的汁液，与淡黄色的花药搭配，色彩独特而和谐。

柚子花通常簇生，或直接从光枝干上开出花来，或生于枝端。这影响了柚花整体的美感，数朵花挤在一起，花瓣常被邻近的压住，不能舒展开来。

数花簇生，花瓣4或5

花瓣外面有明显的油点

花药与柱头的颜色很雅致

柚叶也是我的心头好。不知你们有没有把柚子叶揉碎了闻过？那气味也是令人心醉神迷的。跟花相比，柚叶的香气更浓，也更山野。举一片柚叶对着光看，上面也密布着细小的油点，这是其香气的来源。

每年端午节，妈妈都会在市场上买回新鲜的艾草菖蒲，用它们熬上一大锅水来洗澡，说这样皮肤就一年都不会搔痒长疮。通常，她还会去楼下摘上一把新鲜柚叶加进去，熬出来的药汁，气味安神醒脑，非常独特。

在植物学上，柚叶也是非常独特的一种存在，叫单身复叶。它的叶子看上去被分成了上大下小的两枚，下面那枚小而短，叫翼叶。不同品种的柚，翼叶有宽有窄。

单身复叶，翼叶短于叶的一半

这是我第二次解剖柚花了。上一次是在渝北工作时，临时租住的小区里也栽种了很多柚子树。翻出原来的标本记录时，我讶异地发现，上面清楚地写着解剖时间：2018年4月。而我一直以为是去年呢。居然，已经过去了两年吗？

又是一个回忆杀瞬间袭来：那一年，已近八十岁高龄的妈妈坚持要跟我去渝北，说担心我一个人吃不好，去给我做饭。我记得，那个暮春，我们母女在清晨的阳光里，在小区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每新发现一棵开花的柚子树，都一起陶醉地闻着；老爸在小操场的运动器械上甩手踢腿，那个操场上也种了两排柚子树。清晨清新的空气，怡人而柔和的阳光，爸妈的笑靥，都随着柚花香一起封印在记忆里，此刻，被眼前的香气瞬间激活。

新枝扁而具棱

枝有刺

柚是南方的植物。虽然重庆就盛产柚子，长寿沙田柚与梁平柚都很有名，但我以前对这种乔木的了解并不多。这次看中国植物志介绍才知道，柚子在我国有着极其悠久的历史，早在三千多年前就就开始栽种这种果树了。有关柚的记载，从屈原的《楚辞》就开始了，著名的古籍如《韩非子》、《尚书》等都留下了跟它相关的记载。

柚 子秋天成熟

“果之美者，江浦之橘，云梦之柚。”读到《吕氏春秋》中这一句，我眼前一亮。去年夏天情迷《陈情令》，剧中深深地吸引了我的、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魏无羡，正出自“云梦江氏”。但当时也不求甚解，没认真去想云梦到底是哪个地方。这次借柚花的光，真去查了下：“云梦，古时属荆州之城。周为云梦荆州泽。春秋时，属郧国。战国时，属楚国。今归辖湖北省孝感市。”

云梦少年魏无羡

关于柚这个名字的由来，《本草纲目》有记载：“柚色油然，故名柚。”古人以柚、佑同音，喜欢种柚、食柚，不仅是爱其独特的风味，也寄托了保佑子孙的美好寓意。

古诗词中，也留下了很多吟咏柚树的佳句。比如五代诗人谭用之的《秋宿湘江遇雨》：

湘上阴云锁梦魂，

江边深夜舞刘琨。

秋风万里芙蓉国，

暮雨千家薜荔村。

乡思不堪悲橘柚，

旅游谁肯重王孙。

渔人相见不相问，

长笛一声归岛门。

唐代诗人王昌龄也写过一首《送魏二》：

醉别江楼橘柚香，

江风引雨入舟凉。

忆君遥在潇湘月，

愁听清猿梦里长。

翻到宋代孙光宪这首《浣溪沙》时，我一下怔住了：

蓼岸风多橘柚香，

江边一望楚天长。

片帆烟际闪孤光。

目送征鸿飞杳杳，

思随流水去茫茫。

兰红波碧忆潇湘。

大学毕业时，我在同学留言册卷首引用的词，就是下半阙。没想到，今天竟然因柚花再次重逢。

柚香一掬，思绪无限。半生记忆，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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