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赏花地图
文/苏西
生活时常以死相逼,生活时常一地鸡毛。
有人把“一地鸡毛”做成了鸡毛掸子,有人在生活的重压下感叹:“活着真的好累啊,不敢辞职,不敢生病……”
其实大部分时候,我们感受到的“累”,更多的是心累。
谁都有扛不住的时候,不想上班了就算算账,心累的时候就赏赏花。
何况又是一年春来到,不妨抬头看看这窗外,这一日的春光你又何忍辜负呢?
玉兰的未央歌
辛夷始开花已落,况我与子非壮年。
——杜甫
虽说玉兰望春早,是古书上南人所说的“报春花”,但在厦门春日如火焰般的木棉的对比下,玉兰低调温和多了。偶于某处遇见,看一树绮色佳,花朵清白无暇,在春风中馨香浮动,花与赏花人各各有清澈的心思。倘若逢得一树紫花,紫苞红焰,亦是相见两欢。
有清亮月色的夜里,倘若可以坐在玉兰树下,与好友把盏言欢,或者与爱人静默相对,那是多美的情景。这一季是否依然盛开着,守护它自己清静悠然的小天地呢?微凉的春日晚风中,隐约似乎有玉兰的香气随清风随月色而来……
玉兰是适合中式庭院的花树,但李渔说作为玉兰的主人,通常只有遗憾,因为老天爷和玉兰有仇,常常是三年里有一两年等不到玉兰全盛便凋谢了。李渔在《闲情偶寄》里写玉兰不耐雨也不耐开,“不叶而花,与梅同致。千千万蕊,尽放一时,殊盛事也。但绝盛之事,有时变为恨事。众花之开,无不忌雨,而此花尤盛。一树好花,只须一宿微雨,尽皆变色……群花开谢以时,谢者既谢,开者犹开,此则一败俱败,半瓣不留。”
“故值此花一开,便宜急急玩赏,玩得一日是一日,赏得一时是一时。”所以,玉兰花开的意思是莫要辜负了春光啊,花开堪赏直须赏,莫待无花空叹息。
读“玉兰”的名字,有时会错觉念的是旧式婉约女子的名——它是《楚辞》里的“木兰”,是文人自咏的“辛夷”,但不知为何也会觉得玉兰的情意如坚贞而骄傲的女子,既已将心付与,不管你要不要,来不来,我就在这里候着,如果你错过我的花期,那我便独自萎谢殆尽。就是这般倔强啊。
杜甫有诗云“辛夷始开花已落,况我与子非壮年。”玉兰一开即落,人生倏忽而过,沧桑的况味在春日看花时涌来,便又觉得玉兰是四季里的一曲未央歌,几番轮回之中,且等到明年春日芳菲时再了心愿罢,却只怕花仍开,而人已老。不过张爱玲却说是贪欢的花,“要什么,就要定了,然而那贪欲之中有嬉笑,所以能够被原谅,如同青春。”
南京推荐赏花地
玄武湖·菱洲
朝天宫
雨花台区玉兰路(南京南站正前方)
迎得几多春
占得中央颜色好,妆点枝枝新巧。
——赵师侠
“迎春花,春首开花,故名。”明人高濂的《草花谱》如此释义迎春之花名。“纤秾娇小,也解争春早。占得中央颜色好,妆点枝枝新巧。”宋人赵师侠的褒扬却很直接。在作家兼园艺家周瘦鹃的眼里,迎春花是“花中可儿”,“迎春虽平凡,而开在梅花之先,并且性不畏寒,花时很长,与梅花仿佛。”
天气还在零度左右,阴冷潮湿,下着冻雨。却在枯干的树枝间、在瑟瑟的寒风间灿烂开放的迎春花,金英翠萼,楚楚动人。想起张爱玲形容“迎春花强韧的线条开张努合,它对于生命的控制是从容而又霸道的”,虽然寒意袭人,因了这可人的花儿遂觉出几分属于春天的暖意来。越往云南方向走,阳光越煦暖,迎春花开得越来越高兴。即使油菜花铺天盖地炫目的黄,也不能掩盖迎春花的风姿。
村上春树在他的游记《远方的大鼓声》中写到,“有没有谁来把我们画进画中呢?我想。远离故乡的三十八岁作家和他的妻子。桌子上有啤酒。庸庸碌碌的人生,在午后的阳光下。”
迎春花还在开着,这是一个新的带着希望的春天。清人顾仲在《养小录》里写迎春花可食,“热水一过,酱、醋拌供”,哪一日且来试试?
莫问桃花消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刘希夷
曾有心血来潮去寻过桃花消息的年纪。
故乡某处春来那满坡的桃花,是在梦里反复出现的,撩拨着我在某个刹那极致的怀念。桃花如画,知向谁开?胡兰成在《山河岁月》中写过桃花的贞亲:“桃花难尽……春事烂漫到难分难管,亦依然简静。”可惜,喧闹城市里没有简静的桃花。
坡上有一株山茶,开得红艳得很,隐约有凋谢的端倪,被雨打落了几朵,散落在泥地上。让未来的春先有了阑珊的意味。转过坡去,那里立着陆游的像。陆游那首《钗头凤》里写到——桃花落,闲池阁。但眼前那小小的池畔,只有几枝单薄的迎春花。“人成各,今非昨。”桃李春风,江湖夜雨,也只剩了微微一笑的尽在不言中了。
天气阴翳,山间时有开花的树:山茶,瑞香,远处看不清的野花。翻过山,云开,日光来,一枝桃花伸出古旧土房的青瓦屋檐。那是那一年早春,看见的第一株桃花。
想一想人的这一生要经历几回花的开落才能看懂人心呢?
这个春天,惊蛰过后,在桃花争艳的一候,在城市的一角见到一树粲然的桃花,“太剧烈的快乐与悲哀同样需要远离人群”,这是张爱玲说的,我也想把日子过成如她所说的“像钧窑淡青底子上的紫晕”。
南京推荐赏花地
六合区竹镇三星村桃花岛景区
南京下关区挹江门外小桃园
惆怅东阑一株雪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刘方平
最好看的梨花,始终是少女时代看过的那一座山里的梨花。
每年三四月间,满山梨花绽放,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
我时常惦记着这一山的梨花——梨花的花期太短,极盛过后也凋萎得快,诗人都说梨花是一堆雪,千树雪,梨山上的百树千树梨花开,花落时如春雪。春日天空开阔,冬的背景尚有遗留,山间溪流倾泄,风吹过新叶间的罅隙,这样的春天彼时并不知道其珍贵。
在梨花开满山岗的季节里,半知半解地理解着雨打梨花重门深闭或者是寂寞空庭梨花满地之类的寂寞滋味。梨花开的季节,总是下雨,时常下一整天,像是呼应着少女心上那一点点轻愁,挥之不去,晴天怎么还不来,他怎么还不在窗下喊我去看花。
是三月底那种教人患得患失的天气吧,淅沥缠绵雨天未亮就打着窗玻璃,原本是催眠曲的调调,因为满怀心事,倒被吵醒了。邀约的人不知道来不来,交情还没有深到追问的地步,唯有静静地等。真的冒雨而来,当然喜出望外,雨伞打开放在浴室晾干,两杯龙井越冲越淡,喝到像白开水的时候天就该晴了。
否则也没有什么可怨的,准是看着外面湿湿漉漉,懒得跨出门坎。光线渐渐暗下去,有点眉目的故事随着淡出,多年之后假若想起,歉意的笑如迟到的一抹彩虹,挂在明朗的今天标志着永远不再。”
相见本无事,不来忽忆君。
却道海棠依旧
一恨鲥鱼多骨,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未完。
——张爱玲
“海棠开,春色又添多少?”花园里西府海棠几株开得红粉迷人,如锦似霞,我看得进错了楼门。想起袁枚的随园,“廊外西府海棠二株,花时恍如天孙云锦,挂向窗前”。
《红楼梦》里许多处也写到西府海棠,比如怡红院里的,“贾政与众人进了门,两边尽是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着几本芭蕉,那一边是一树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金缕,葩吐丹砂。众人都道:‘好花,好花!海棠也有,从没见过这样好的。’贾政道:‘这叫作女儿棠,乃是外国之种,俗传出女儿国,故花最繁盛,——亦荒唐不经之说耳。’”宝玉解释说,“大约骚人咏士,以此花之红若施脂,弱如扶病,近乎闺阁风度,故以‘女儿’命名。世人以讹传讹,都未免认真了。”
海棠是苏东坡的解语花。当年他被折贬黄州,尝居定惠院,写有《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一诗,“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海棠花映照他的心境,所以他写“天涯流落俱可念,为饮一樽歌此曲。明朝酒醒还独来,雪落纷纷哪忍触。”
苏东坡在《寒食帖》中,写到“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天涯流落的他,与海棠花相顾相惜,只恐夜深花睡去,他的孤独在彼时彼刻大概只有海棠花懂得。
张爱玲说,人生有三恨:“一恨鲥鱼多骨,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未完”,此典出《海棠谱》,“刘渊材谓人曰,平生死无恨,所恨者五事耳,人问其故,渊材欲说敛目不言,久之曰吾论不入时听,恐尔曹轻易之,问者力请,乃答曰,第一恨鲥鱼多骨,二恨金橘太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五恨曾子固不能诗,闻者大笑,渊材瞠目答曰:诸子果轻易,吾论也。”那一年春日,我因重感冒和北京的雾霾导致鼻神经萎缩,嗅觉全无,倒真是闻不到海棠香,乃是恨事。
《海棠谱》中记载:“闽中曹宇修贡堂下海棠极盛,三面共二十四丛,长条脩干,顷所未见,每春著花真锦绣段,其间有如紫绵揉色者,亦有不如此者,盖其种类不同,不可一槩论也,至其花落,则皆若宿妆淡粉矣”,
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赏赏春海棠,问一句:海棠依旧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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