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身上长“大眼睛”的含笑树

小山是新宁波人，乐昌含笑是新宁波树。小山在香港回归那年来到宁波，乐昌含笑来宁波的时间比小山稍晚，在新千年之后，与沪杭等城市对该树种的推广运用基本同步。

在宁波老城区，乐昌含笑十分罕见。这些年来，也只是在月湖公园见过一两棵，为晚近补种。宁波城大规模配置乐昌含笑的地方，多为一些新开发的区域。

我与乐昌含笑的初次相遇，在东部新城启新路128号的八骏湾。

2012年初，我奉命带着近三十家人力资源服务企业，到处寻找适合做产业园的地方。当走到风景如画的八骏湾，大家都说，此地建筑密度低、花园型、自成一体，最合适做产业园。当年九月二十二日，中国第三家、浙江省第一家人力资源服务产业园在此盛大开园。

因为工作关系，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我三天两头待在八骏湾。偶有闲暇，便见缝插针观察园区各个角落的植物，写过好几篇草木记。

次年三月底的一天，我前往园区东门迎候来访客人。忽然闻到路边有一股类似香蕉或苹果味道的香气，四处寻找气味来源，没什么发现。当我一抬头，才看到那一排高大的常绿树枝间，居然长出了含笑花。当时并不认识这种植物，心里还嘀咕，难道小灌木含笑花还能长成大树？

2017年，因区划调整，我们工作生活的区域，从老城区转移至鄞州中心区。在这片2004年之后才大规模开发建设的土地上，这种会长出含笑花的大树，更是随处可见。

单位一路之隔的斜对角，有一个鄞州公园，是我中午散步的主要场域。其东南角梅亭附近主路两边的行道树，都是乐昌含笑。在我新搬入的社区，乐昌含笑与香樟、秃瓣杜英等一起，成为小区绿化树的主力树种。在小区南门出入口，有两排高大健壮的乐昌含笑，它们像卫兵一样笔直挺立，枝叶在空中相交，每日目送着我们上班下班。

既已日日亲之近之，成为生活之一部分，就不能不明了这种大树的前世今生。

乐昌含笑（Michelia chapensis Dandy），木兰科含笑属常绿大乔木，原产于江西、广东、湖南、广西四省交界的五岭一带山间，最近调查显示，该树种在长江附近山野也被发现，分布范围有所扩大。在国外，越南也有分布。因为适应性良好，该物种后被广泛栽培推广，成为长三角城市近十年来常用的绿化树种之一。

1929年，英国木兰科专家詹姆斯·埃德加·丹迪（James Edgar Dandy）正式命名发表了这一物种。从种加词 chapensis来看，丹迪鉴定的标本或许来自“chap”，即越南沙巴。在《云南种子植物名录》中，乐昌含笑就被记载为沙巴含笑，显然是一个拉丁汉化的名字。

乐昌含笑中文名的拟名者，为我国著名木兰科专家华南植物园的刘玉壶先生，他依据的标本或许是左景烈先生1929年6月在乐昌市两江镇茶坪村采集的那份标本，此标本现存于华南植物园标本馆。乐昌含笑还有一个别名，景烈含笑，其中“景烈”二字，即指标本采集者植物学家左景烈先生，他是左宗棠的后人，因采集国宝级植物金花茶模式标本而蜚声植物学界。

乐昌含笑的树形宝塔状，与水杉类似，主干很少分枝，生长迅速，伟岸挺直，树大阴浓。在我们这个2009年建成的小区，大多乐昌含笑早已高过五层楼，一些开阔地的植株，一人都难以合抱。

乐昌含笑的花期，和樱花主力品种染井吉野重叠，约在三月底。因为树身高大，其含苞与绽放，均在空中默默进行，若非特别注意，很难关注到树上这一悄然变化。

不过，也不是没有线索，当我们在春日夜晚闻到空气中飘来一股好闻的甜香，或在晨练时看到凋落于地上的一片片肥厚花瓣，就能感知乐昌含笑正在开花了。

好在鄞州中心区到处都配置着乐昌含笑，找几棵能够到枝条的树木抵近观察，也不是啥困难事。细看乐昌含笑的花，既不同于深山含笑的硕大洁白，也不像醉香含笑那么小巧纤细，基本就是含笑花1.5倍左右的放大版，只是颜色略黄一些而已。

乐昌含笑和玉兰一样，都是聚合果，果轴上长长短短结着些花生般的蓇葖果。或许因为远离原生地，合格传粉者不多，乐昌含笑的结果率并不高。金秋十月，抬头在枝叶间一树一树寻过去，难得看见一两条聚合果。只有一阵大风甚至台风过后，才能在地上捡到一些落果或红豆般的种子。

观察乐昌含笑的花果叶不容易，其树身上的“大眼睛”却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突出特征。这在一些树皮不大开裂树木上，是常见现象，比如白桦树、枫香树等，都能看到一只只“大眼睛”在主干树皮上忽闪忽闪，好像在警惕地注视着你。

这些“大眼睛”是怎么形成的呢？观察一下乐昌含笑正在生长的树枝，会发现它们基本上呈40度左右角度斜向上长，树枝和主干连接处上方的树皮，会被向上拉挤出一个弧形三角形，也就是说，其眼睛般的基本轮廓，是随着枝条的生长而逐步形成的，只因枝条还在，这些痕迹并不被人关注。

当枝条枯萎凋落或意外折断时，为防止致病细菌通过伤口侵入木质部，大树会让树皮加快生长，加速愈合伤口。于是乎，树枝折断之处，就成了点睛之笔的“眼珠子”，活灵活现的“大眼睛”由此形成。

一般说来，枝条脱落多少根，就会形成多少只“大眼睛”，形状各异凹凸不平的各种“大眼睛”，会沿着主干向上连续分布，直到枝条生长位置而止。

为啥树皮有裂纹的树木不会出现“大眼睛”呢？个人认为，这主要是树皮的张力问题。当树皮纵裂或横裂时候，树皮被分割成互不相连的一个个小块，树枝不管怎么角度生长，不会对树皮整体形成一个拉扯力，也就很难形成“大眼睛”一样的痕迹。故在樟树、松树上等裂纹较深的树干上，几乎很少看到类似现象。

从公园和小区的乐昌含笑生长情况来看，鄞州公园东南角那些无遮无挡的道路树，因阳光过于强烈，不少树木叶黄枝疏，长势不佳，说明其在开阔处做行道树并不合适。而在我们小区，因为有建筑物或其他树木互相掩映，并无强光直射，比较接近其山谷的原生环境，故此大多数乐昌含笑枝繁叶茂长势良好。

不过，住宅小区的乐昌含笑配置也存在一些问题。一般来说，城市土地有限，住宅间距不大，房前屋后只适合配置桂、梅、樱、枇杷之类的小乔木，即便年深岁久，也不至于长得太高太大。

如果乐昌含笑配置在楼房四周，东西两侧还好，不大影响采光。而南北两侧，尤其南侧，问题就大了，毕竟很多房子的卧室和客厅都朝南。

岁月既久，那些冠幅高大广展的乐昌含笑，会大大影响一至六七层住户的采光。在一些居民的强烈要求下，不时会看到乐昌含笑甚至秃瓣杜英、香橼，惨遭“砍头”命运。好多树木只剩光秃秃的树干，直指着天空，仿佛在仰天长叹，实在让人心疼。

其实，即使南侧的树木，也可以通过修剪侧枝的方式来加大住户的采光面积，而不能简单粗暴一砍了之。

而且，对于邻居们来说，比起夏日阳光无遮挡直射，比起每日面对断树残枝，我们如能居住在一棵棵生机勃勃的大树面前，推窗见绿，时见花开，常听鸟鸣，难道不是更加符合我们理想中的生活环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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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小山，科普作家，甬派、宁波图书馆等机构专栏嘉宾。业余时间致力于发现身边触手可及的草木之美，挖掘寻常草木的文化内涵。参编《认识中国植物》（华东册、海岛册），著有《甬城草木记》、《草木清欢》、《山野寻芳：浙东草木游记》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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