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乡记忆|那年,父亲为我打花床
村庄里仅有几张老式花床,年间久了,油漆褪了色,看上去灰不溜秋的,加之土屋昏暗,谁也看不清上面的图案是什么。破四旧的时候,花床上雕有图案的花板统统被民兵用斧子乱斫一气,那些花板图案像被刮去鱼鳞的鱼背,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后来的那个时候人们结婚,因时代的忌讳,再者筹措一副花床的材料难于登天,便不再有用花床的。一般都是新式的花瓶床,简单的一个床座,四根床柱子,用不了多少材料就凑合起来了,油漆一刷,看起来也红艳艳的。能有这样一张新木床结婚,也很值得庆幸了,至于花床,想都没想过。
到我结婚的八十年代末,早已分田到户,生活环境也稍有宽松,父亲决计为我置办一张花床。
父亲在我结婚的这年三月份就动了心思。要知道三十多年前的木材,不要说没钱,就是有钱,也没地方去买,更不要说像做一张花床这样的大家具了。
父亲是解匠,深谙各种树木的特性,懂得花床的所有用料和规矩讲究。一张花床,主料是一副床面子,六尺长,五六寸宽,前面一块标准的是两寸半厚,后面一块同样大小,厚度可以在两寸,土话将这两块大件分别叫做“前广”“后广”。
再就是四块床脚,和床面子的前广、后广宽度厚度一致,一尺多一点长。其它的材料也需要不少,父亲决定一步步地来。
先谋花床的主料床面子。
买是没有地方去买的,只能是查访,四处打听哪里有,还须是梓树、松树或枣树的。父亲在好几个木匠师傅那里询问,也看了几副,多是松树的,就是做花床不够标准尺寸。谋了一个多月,才在河西松山一户人家里看到一副锯好的花床床面子,尺寸够,也平整,就是枫香树的,正好有四只配好的床脚,也是枫香树的。父亲说,枫香树木质差了些,主要是做成家具后,要是受潮,会有些微扭曲,但是只要干透,还是不大容易变形走样子的。买不到好的木材床面,这个也是一样。于是划了小船过菜子湖去河西松山把床面子运了回来。
床面子和床脚都有了,再去寻找床柱子。四根六尺长、两寸宽、寸半到两寸厚的木料,木材不拘,父亲在十几里外的花山买到了四根杉木的床柱子,步行驮了回来。
接下来的材料比较容易些,但也很费周折。花床四尺五寸宽,两头横板叫床头板,也要四尺五寸长、五寸宽、一两寸厚才行。床里沿还有拦草板,六尺长,五六寸宽,半寸厚就行。
床面子底部前广、后广之间的横担,有七根,叫七子担,也有说叫祈子担的。这里有个美好的愿景,从前的人讲究多子多福,花床上的七子担就是多子的寓意。这个多用松树的,谐音有子有孙。四尺五寸长直径在三四寸的松树一开两半,五根到七根。记得当时这个松树真不好找,后来好不容易在菜子湖含山口的一位远亲那里找到,在运回家的过程中,我和父亲划的小船到了车富岭外边,因为风大,差一点翻在湖里。
大点的材料基本备齐,可是零碎的材料也不少。床顶上的四条边,床中间和底部,三面都有横担,还有夹住花板的架子,两边的龙凤柱子,床前面下部的面板,也是不少的一堆木材。特别是这两根龙凤柱子,三尺四五寸的样子,也要一两寸宽、一寸多厚。
花床还要配一个踏板,放在前面,人站在踏板上脱衣服上床。踏板和花床一样长,一尺三寸宽,五寸半高,有一寸厚,八只脚,也要相当一些木料。
好不容易将这些材料置办齐备,已经是农历七月初了。父亲将这些木料整齐地堆码在檐下,让木板干透,每十天左右翻动一次,使木板均匀受到阳光照射,防止材料受热、受潮和受力变形,一边和会做花床的木匠师傅约好了上门打花床的日子。
小心翼翼地呵护到了八月初,荣家上庄的齐美雄师傅带着木匠家伙来到我家,开始做花床。他是从花床的底盘开始做的,第一天吃午饭的时候,他说了一个让父亲忘了想到的事情,那就是花床上的花板。先前父亲只专心筹备花床的木料,疏忽了花床上的花板,经齐师傅一提,也抓狂起来,就在这么一两天,哪里有雕匠刻的现成的花板卖呢?买不到花板的话,花床只有停工。
原来,花板装在花床上这些地方,床的上盘,照面嵌着十块,龙凤柱子上头,两个荷花形托子算两块,左右两边的方形斗扇和斗扇上方横担共六块,算起来一共有十八块。
最吸引人的是花板上的图案。
据老人们说,花板上的图案有好多种,最常见的是八仙过海,鸳鸯戏水,麒麟送子,龙凤呈祥等,图案的精美程度全在雕功。可是,那时候哪有技术精湛的雕刻师傅?
父亲又四处奔走,为这事转了好大的圈子,直到木匠师傅进门的第三天早晨,才在雨坛朱山岗朱漆匠师傅那里觅到了一副花板。这一副花板是梓树的,图案是鸳鸯戏水,斗扇上雕刻的是瑞兽麒麟。雕功虽说不是很细致,但在当时,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心神劳尽,花床的材料终于准备齐全,父亲好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他一边配合木匠师傅做事,一边开心地和木匠师傅闲谈。谈他从前在江南石台锯板时看到过的许多花床和其它雕花的各种各样木器家具,赞叹那些家具的精巧,边看木匠师傅麻利熟练地做活,边顺口夸赞美雄师傅活计做得快做得好,是木秀才。
记得大概有五六个工的样子,一部花床终于大功告成。整个花床六尺长,六尺高,四尺五寸宽,几乎占了小半的房间。端端方方地立在那里,比那些架子床、花瓶床看起来气派得多,也重得多,蛮实稳当得多。
十月,请了一位漆匠师傅来,将这花床用传统的本漆油成枣红,花板描金,配上踏板,看上去端正红艳,流金炫彩,喜庆吉祥。
接下来关于花床上的故事和这花床一样漂亮精彩,自不必说。只是父亲在欣慰之余似乎还有未达到的满足,喝了点酒,他摇着头说:“要是在江南山里,我选上等好料,做的花床比这要胜过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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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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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和平 网名月明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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