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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5-05-18 03:58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花走到街上来，手持摄影机的画面为观者展示了她打量的视线：钢管、工人、相熟的故地。没有回忆，只有眼前风景。她在站台等待，而后又退至人潮的边缘，始终若有所思地嚼着糖，此时公交抵站。游离的眼神暴露了她颇难进退的处境，非稳固的手持镜头外化了她思绪的波澜。这是片尾。

与在片头初现时一样。她带着阴翳，深陷情绪漩涡。她以一种游离者的姿态出现。恍惚间，观者怀疑全片的铺陈不过只是她头脑中一瞬的联想，是某种虚构的可能。但立刻，明媚的阳光和轻薄的丝巾便跳出来反驳这一妄论。与片头的阴雨不同，此刻天气很好。但惨淡的阳光显然不足以照亮花的世界。花依然在自我与世界边缘游离。花，中国人，精通法文。作为娄烨电影在银幕上塑造的又一女性形象，花延续了前作中对青年人狂热情绪的深刻思考和挖掘。她们都带着一种浪漫的天性。这种浪漫一方面凝聚着人物个性和全部魅力，而另一方面也引导人物步入深渊。她们从不停止与生活较劲，常常自我沉溺式地陷入偏执，而这或许只是与自己较劲。影片往往跟踪这些情绪的来去，直至她们完成自我放逐。

对这群人的关注，似乎已成为娄烨电影中女性书写的表达模式。在这里，某种狂热情绪更是通过花从北京到巴黎的追逐得以表达，而当她回到北京，回到更为传统的男人的深情守望中，另一种新生活的诱惑也在悄然中铺开。北京由此正式取代了此前巴黎的地位。在两方的拽引拉扯下，角色真正的向往引起观者注目。比起她与法国工人如红酒与可乐混合般摆上明面的不合，她与北京男人的矛盾更为隐秘而沉重，观者不自觉便联想杨德昌导演的《恐怖分子》，从而对花的命运怀抱隐忧。爱，常常被单纯地冠以治愈良药或宣泄捷径之名，但或许只是杯止渴的鸩酒。

此外，同样鲜明的作者印记还有娄烨电影中从不被避讳的性描写。与同样大胆处理情爱主题的王家卫或蔡明亮不同：性事在这里从不被渲染。其甚至不吝展现出鲁莽和局促，通过不齿和失态的细节展现出来。情欲时刻来临，手持镜头剧烈摇晃、扫过扭曲的肉体，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并由此带领观者看到了肉体交缠之下迅速坍缩的魂魄。当挑逗的乐趣被抛开，只留饱受欲望扫荡后的迷茫。视觉禁忌的真实显现，是对观者的挑衅也是警示，宣告高潮过后必将到来的死寂。同样盲目狂欢和跋扈恣肆，也都只有一时之威。浪潮退去的生命海滩，只有淤伤被遗留下来。它催人不知疲乏地追问：面对狂热的缺席，该如何招架？狂热之后，是否必然寸步难行。由此，便能够理解：性表现，不可回避且在娄烨的电影中的特殊分量。

娄烨曾借由回溯历史洞察这部分残酷的真实。在被历史书写遗忘的阴影区，人在面对情绪中摸索自己的位置。爱或是狂热褪去后流浪于世的最后寄居。也正如本片的英文译名：爱与淤伤。它们关系的思考注定是永无定论的天问：是因相爱而误伤或是因为淤伤而自欺相爱。每一场情欲戏都沉浸在如此晦涩情绪中，为人物哀鸣悲歌。但其实，无论是对边缘人情感世界的凝视，还是洞察时代命运的警醒，贯穿娄烨电影作者书写的正是这种与人物命运共振的思索，也由此构成娄烨电影的大胆实验：一种把特定的价值观反复置于不同人物，并促使他们与世界激荡的勇敢尝试。在一次次刺激狂热和冷却狂热中，娄烨电影完成的是对“后狂热”境遇的理性审视，也是诸如对娜拉出走后命运问题的反复质询，并在这些价值内核的驱动下，间或实现自怜。

不过，《花》较之前作凌厉地恳切，表现为一种更为柔软的让步。特别是结尾处的留白：在重蹈覆辙之前，花得以站在永恒的阳光里不作定夺。在停滞的时空中，她终于成为了一朵不凋零的花。或者正是经历了前作的凋零之后，花才最终得以幸存的可能。但，若生命看似行进的过程，或许只是兜兜转转重复同一个错误？直到摄影机由近景追到特写，然后画面淡出，刺眼的白光过后接着便堕入黑暗。在观者回味之时，这个问号也被永远地悬置。随着画面淡出，银幕投射的白光，似乎提供了一个希望的入口，也邀请每个痛苦的人一起堕入空虚的快乐。在那里，花嚼着糖站在凛冽里，也许决定就出现在下一秒，而那会是提供出口的答案么。此便是《花》相较前作最大的让步，让渡权利给虚无，像是和魔鬼缔结盟约。但这依然是电影造梦的美好瞬间，观者永远在期待，等待那个翘首已久的答案，也因此见到了娄烨电影中最难得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