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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6月26日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5-05-15 15:15

　　初夏，在野百合开得最美的那一天，我驱车回平潭，过大桥、爬君山，和山坳里这些洁白飘逸的精灵待了整整一下午。每年一次的探望，是我与野百合的默契约定。

　　比起大狼毒、列当等福建滨海珍稀植物，野百合似乎再平常不过，福建每座山岭几乎皆有。可我独心心念念家乡的野百合。这里浸润着海味，听着海浪拍打声长大的野百合，更加倔强不羁，也更加坚韧美丽。

　　在那片临海的山谷里，有我的幽思与乡愁。每年春天一过，我就期盼着它的盛开。可它总是寂寂无声，毫无动静，却又趁我不注意时，骤然拔节，悠然绽放。它的花圣洁、高雅，朵朵向阳。在这之前，它只静静蜷缩在地下，所有的鳞片拥簇在一起，似乎在抱团取暖，又似乎在黑暗中蓄积力量。

　　在平潭，这是唯一生长野百合的地方。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微雨的日子，我来到了这个山岭。山谷中翻滚着百合花缀成的白浪，氤氲着湿润的空气与百合花香。山坡上，硕大的花朵英勇又坚定地挺立着，任海风多凌厉，也无法将它们吹折。那一段时间，我困顿、迷茫，整日地沉浸在“子不成器，人生无望”的悲观情绪中。一朵朵绣着深紫花纹的百合花，与天空，与大海，一样深沉。它们与我一起，静默在山谷里。

　　时间悄然过去，海际线下降，我与它们依然对视着。渐渐地，绽放在眼前的美丽，和连绵不绝的香气，把心底的三千烦恼挤走，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与美好。自此，每次回平潭，我都要来看它们。

　　但凡中国人，都听过野百合的大名，都遐想过它的芳容，都在心底觊觎过它的美貌。或许，是野百合的“名气”太响，那一年的春天，我终于说服天天手机未离手的儿子，陪我一起去看君山野百合。这也是儿子长大后，唯一一次陪我看花的经历。

　　那日，山上开满了野百合，我带着他登上了这片山谷。白色的“喇叭”在山谷里随意安放，随意泼撒，画下了各种奇异的图案。他好奇地停停走走，探寻着野百合的秘密，快乐如鹿，也如童年的他。

　　望着在前方独自漫步的他，我思绪万千。记不清他的童年里，多少次和他在田野上赛跑，觅花追蝶，多少次和他在池畔观蝌蚪，赏蜻蜓。后来，因工作关系，我和他来到了福州。初到福州时，他父亲不在身边，看着我一个人辛苦，他总是揽下所有他认为的重活，走路时我们也总是手拉手，手挽手，一路欢声笑语。一次，从超市回来，瘦小的他用自行车载着两大袋新购的物品，车身摇摇晃晃，但依旧向前。望着越来越远的背影，我的心底升起阵阵暖意。那时，他小学五年级。

　　每到周末，我们就一起去阅读基地，带回各自喜欢的书。阅读基地借阅的书籍每次不超过五本，每次或他三本我两本，或他两本我三本，回到家就各自欣喜地拿起书，遇到好的段落，我们就彼此读给对方听。犹记得有一次，他读《爱的教育》，被主人公的故事深深打动，把每一页自己喜欢的书页折好。他不但要读给我听，还要拉着我跟读。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时光飞逝，一晃他初三了。最开心的是，他每次考试回来，都一脸惊喜告诉我，今天的阅读理解是他读过的某某书。中考时，他的语文成绩133分，从未达到的高分。那一年，他考上了老八所之一的寄宿学校。

　　长大了，他变了。青春期的他，判若两人，与父母渐渐疏远，沉溺在游戏中不能自拔，成绩一落千丈。每周末他回家，接送的途中，坐在车里，能望及的是车内“低头族”的孩子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心里的焦灼可想而知。考不上理想的大学，考上省内稍微像样一点的大学也行。期望与目标越来越远。

　　面对一个用玩游戏来缓解压力的孩子，我们能做什么？学再多心理学知识，也无法化解孩子不成器带来的失落。到最后，只能用一句话自我安慰：“如果不出意外，你的孩子将和你一样，终将平凡。”唯有这样的话语才能让心底有些许的平静。心情低落时，拐个弯，去看花。那些在山中兀自开放的花儿，不论多少的风雨，依然在艰难中顽强生活，依然从容，依然微笑。

　　我们在各自的世界里安然。他玩他的游戏，我看我的山花。只是，我必须用另一种力量来支撑这种心理落差。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做不到，怎可苛求他做到。但他做不到的，我一定做到。他练钢琴半途而废，我就学钢琴；他再也不愿拿起的书，我帮他读。他无法做到的坚持我一定坚持。言传不如身教，千万句空洞的“你要努力”，都比不上实际行动来得响亮，来得有力。

　　我放弃了学业上对他的任何要求，专心做起了赏花人。野地里随处生长的马缨丹，几乎一年无休地开花，直至生命的尽头；崖壁上的幽兰，四季常青，在时序中独自开花结果，无人知晓；山谷的野百合，冬天蛰伏地下，一到春天便冒叶展枝、扬花吐香，到了冬天茎叶枯萎，鳞茎再次蛰伏，年复一年。每种花有每种花的生命周期，都在演绎着自己作为花的一生。

　　高考时，他在“独木桥”中踉踉跄跄，如少时骑着破自行车载物的样子。在家的我坐立不安。他终以高过二本数分的成绩险过，去了不远的远方。偶尔的电话，证明他的安好。他的这一页我们轻轻翻过。我依然云淡风轻，只在偶尔时，流露出对他荒废时光的不满。我们不远也不近。

　　大学临毕业的一天，他发来了三张“奖状”——三项国家专利发明证书。他获得了全校最多的“奖项”。我难以置信。两年前，他说他参加学校的一项比赛，我以为他只是参与学校普通的活动，从未过问。未曾想他捧回了国家专利证书，而且，一拿就是三张。那一刻，我百感交集。

　　不远处，海浪还在轻拍礁石，我的思绪依然沉浸过去。“妈，送你一束百合花”，一米八个子的儿子，依然无邪。夹杂着海腥味的百合花有着别样的美丽。很多年不愿意面对镜头的他，那一天留下了两张弥足珍贵的照片。照片中，有他，有海，有盛开的野百合。当然，也有我，只是我是拍摄者。

　　去年，儿子又在千军万马中过了“独木桥”，通过了国家研究生考试。这是一个野百合盛开的季节。五一节，我再次登上了那片山谷。虽然它只开几朵，但香气已经在空气中弥漫。我知道，再过不久，那些含苞蓄蕾的花儿也将渐次花开。彼时，山谷里将再次翻涌着野百合缀成的“白浪”。

　　每一个平凡的孩子都是一朵野百合，都有属于自己的花开季节。如果他迟迟未开，那是他在黑暗中摸索、酝酿，请耐心等待，也请默默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