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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 “雪中芭蕉”引发的千古争论看王维的绘画心路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5-05-03 09:20

文|夏绍毅

【摘要】：王维曾经画过一幅画叫《雪中芭蕉》，是中国绘画史里争论极多的一幅画，他在大雪里画了一株芭蕉。遗憾的是原作没有留存下来，后人是无缘得见庐山真面目了，只能从流传下来的文史画论或者诗词中可以一窥究竟。芭蕉是生长在南方的亚热带植物，在北方是没法存活的，而王维却把芭蕉画在了雪地里，于常理是说不通的。大家知道，中国画是一门写心的艺术，画家往往在画里寄托自己的艺术理念和人格追求。王维作为文人画的始祖，他的诗词在中国来说可谓家户喻晓，许多诗词大家都耳熟能详，他被尊称为诗佛。自然他在雪地里画一株芭蕉，必然是有所寄托的，不是头脑发热随便加上去。为此我们要弄明白其中的画理，那就不得不考察王维创作此图的历史背景，以及后人画论画历对他的评价和记载，还需进一步从他的诗词综合来理解他创作“雪中芭蕉”的意图。本文就是带着这样的目的来对王维的心路历程作深入的探讨，意在抛砖引玉，欢迎大家不吝赐教。

关键词：王维；文人画；雪中芭蕉；山水画；

王维《袁安卧雪图》

一、“雪中芭蕉”背后的历史背景。

1、与“雪中芭蕉”关系非常密切的人物袁安。

关于王维的“雪中芭蕉”，我们不得不了解一位与此相关非常密切的人物，那就是袁安。我们先从东汉“袁安困雪”的典故说起，悉三国那段历史的人都知道，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这其中有两个有名的人物，就是袁绍、袁术两兄弟。这两兄弟在当时实力非常强，也很有号召力，比如袁绍曾做过讨伐董卓的联军盟主，而袁术后来直接称帝了。就连董卓都不敢小瞧他们二人，曾经说过：“但杀二袁儿，则天下自服矣。”

袁家“四世三公”，所谓“三公”，就是指司徒、司空、太尉一类的高官，袁家四代人都担任这样的官职，可谓非常显赫。而这一切的创造者，就是袁绍和袁术的高祖父袁安。《三国志·袁绍传》称“高祖父安，为汉司徒。自安以下四世居三公位，由是势倾天下”。袁安是汝南汝阳（今河南商水西南）人，东汉名臣。袁安的祖父袁良通晓《孟氏易》，袁安自幼跟随祖父学习，长大后学识渊博，“为人严重有威”。

袁安客居在洛阳，虽然依旧贫穷，但已经具有贤名。有一年冬天，洛阳令冒雪去拜访他。他的院子里积雪很深，洛阳令让随从扫出一条路才进到袁安的屋子里。只见袁安正冻得蜷缩在床上发抖，洛阳令问他：“你为什么不请求亲戚帮助一下呢？”袁安说：“大雪人皆饿，不应该打搅别人？”洛阳令很佩服他的贤德，举荐他为孝廉。这就是“袁安困雪”的典故，后指身处穷困却仍坚守节操的行为。

袁氏卧雪堂·袁安卧雪

2、王维作“雪中芭蕉”心路历程。

王维本人对袁安的崇敬，在其《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可见一斑：“寒更传晓箭，清镜览衰颜。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借问袁安舍，歙然尚闭关。”

王维是中国文学史、绘画史、音乐史中少见的天才。在文学史里，他和诗仙李白，诗圣杜甫齐名，被称为“诗佛”；在绘画史里，他和李思训齐名，李思训是“北宗之祖”，王维是“南宗之祖”，是文人画的开山宗师；在音乐史里，他是一个琵琶高手，曾以一曲《郁轮袍》名动公卿。

十五岁的时候，王维作了《题友人云母障子诗》、《过秦王墓》；十六岁写《洛阳女儿行》；十七岁作《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十九岁完成《桃源行》、《李陵泳》诸诗……无一不是中国诗学的经典之作。

十九岁的王维中了解元，二十一岁考上进士，他少年时代表现的才华，使我们知道他是个伟大的天才。王维也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他留下许多轶事，最著名的有两个。

当时有一位宁王，有宠姬数十人，都是才貌双绝的美女。王府附近有一位卖饼的女子，长得亭亭玉立，百媚千娇，非常动人。宁王一见很喜欢她，把她丈夫找来，给了一笔钱，就带这女子回家，取名“息夫人”。一年后，宁王问息夫人：“你还想以前的丈夫吗？”她默默不作声。于是宁王把她丈夫找来，彼此相见，息夫人见了丈夫泪流满颊，若不胜情。宁王府宾客数十人，都是当时的名士，看了没有不同情的。宁王命各人赋诗，王维即席作了《息夫人怨》：“莫以今时完，而忘旧日思。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宁王看了大为动容，于是把息夫人还给她的丈夫。

另一个是安禄山造反时，捕获皇宫中的梨园弟子数百人。大宴群贼于凝碧寺，命梨园弟子奏乐，他们触景生情不禁相对流泪。有一位叫雷海清的乐工，禁不往弃琴于地，西向恸哭，安禄山大怒，当即将雷海清肢解于试马殿。王维听到这个消息，写下了一首十分深沉的诗：“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奉管弦。”

从王维这小事看来，虽然他晚年寄情佛禅，专写向往自然的田园诗篇，在他的性灵深处，则有一颗敏感深情，悲天悯人的心。通过这些故事，可以确信，他的绘画一定具有寄托自己独特情怀和人生理念。他《山水决》里说过：“凡画山水，意在笔先。”《新唐书》的王维本传说他：“画思入神，至山水平远，云势石色，绘工以为天机独到，学者所不及也。”可以想见一位 “天机独到”的画家，他的画常人真是很难看出其中的玄机的。他将芭蕉画在大雪之中，这种情景在常人眼中是没法想象的，这就是天才与凡夫的差别，在“天机独到”的画家手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王维的诗作我们读了很多，可惜的是，他的绘画在时空中失散了。故宫博物院有一幅他的作品《山阴图》，花木扶疏，流水清远，左角有一人泛舟湖上，右侧有两人谈天，一人独坐看着流郛，确能让人兴起田园之思。

王维《江干雪霁图卷》局部现藏于日本

据说他有两幅画《江山雪雾图》、《伏生授经图》流落日本，可惜无缘得见，益发使我们对这位伟大画家，留下一种神秘的怀念。历来伟大的艺术家，他们本身就是艺术。因为艺术本身是靠艺术家来完成的。就拿《雪中芭蕉》来说，那棵雪中芭蕉使我们想起王维，他纵是在无边的大雪里，也有动人的翠绿之姿，能经霜雪而不萎谢。这种超拔于时空的创作，绝不是以常规地理时令的求证所能索解的。在北方苦寒之地，人是无法见到雪中芭蕉的，但是人的内心往往能“坐究四荒，心游万仞。”“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人绘画的目的正是寄意，是艺术创作最可贵的地方，王维的《雪中芭蕉》应该从这个角度来看。

王维《伏生授经图》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二、历代先哲对“雪中芭蕉”题材的引用和评述。

“雪中芭蕉”题材为历代画家广泛引用，历史上许多著名画家皆以此题材作画言志。如王维、董源、李升、黄筌、范宽、李公麟、李唐、周昉、马和之、郑思肖、颜辉、赵孟頫、王恽、沈梦麟、倪瓒、沈周、盛懋、陶宗仪、祝允、文徵明、文嘉、谢时辰等都画过《袁安卧雪图》。其中唐代“诗佛”王维的《袁安卧雪图》极负盛名，其画在皑皑白雪中挺立着一丛卷心舒叶的绿色芭蕉，蕉叶上的覆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白的晶莹，绿的碧透，这无疑是人间一幅美丽极致的画卷。

北宋沈括从画理的角度加以论述，这是比较客观可靠的，他在《梦溪笔谈》卷十七曰：

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世之观画者，多能指摘其间形象、位置、彩色瑕疵而已，至于奥理冥造者，罕见其人。如彦远《画评》言：“王维画物多不问四时，如画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余家所藏摩诘《袁安卧雪图》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此难可与俗人论也。

宋代朱翌《猗觉寮杂记》卷上曰：

《笔谈》云：“王维画入神，不拘四时，如《雪中芭蕉》。”故惠洪云：“雪里芭蕉失寒暑”。皆以芭蕉非雪中物，岭外如曲江冬大雪，芭蕉自如，红蕉方开花。知前辈虽画史亦不苟。洪作诗时，未到岭外，存中亦未知也。”

南宋宋朱熹则认为是王维不小心给画错了，他是这样说的《朱子语类》卷一三八曰：

雪里芭蕉，他是会画雪，只是雪中无芭蕉，他自不合画了芭蕉。人却道他会画芭蕉，不知他是误画了芭蕉。

清金农从禅理的角度评述，如他在《杂画题记》曰:

王右丞《雪中芭蕉》为画苑奇构。芭蕉乃商飙速朽之物，岂能凌冬不凋乎？右丞深于禅理，故有是画，以喻沙门不坏之身，四时保其坚固也。

与沈括差不多同时期的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卷六就记载一帧佚名《袁安卧雪图》：

丁晋公典金陵，陛辞之日，真宗出八幅《袁安卧雪图》一面。其所画人物、车马、林石、庐舍，靡不臻极，作从者苦寒之态，意思如生。旁题云：“臣黄居寀等定到神品上”但不书画人姓名，亦莫识其谁笔也。上宣谕晋公曰：“卿到金陵日，可选一绝景处张此图。”晋公至金陵，乃于城之西北隅构亭，曰“赏心”，危耸清旷，势出尘表。遂施图于巨屏，到者莫不以为佳观。岁月既久，缣素不无败裂，由是往往为人刲窃。后王君玉密学出典是邦，素闻此图甚奇，下车之后，首欲纵观，乃见窃以殆尽。嗟惋久之，乃诗于壁，其警句云：“昔人已化嘹天鹤，往事难寻《卧雪图》。”

王维《雪溪图》

三、结语。

由王维诗画的“不问四时”，可以看出他对绘画艺术境界领悟是非常深刻的，他的画，整个就是一幅幅超脱世间也超脱时空的空灵洁净的觉悟。他是以画来寄托自己的艺术主张和品德操守，因为画是写心的。如果不从这个层面上来理解，那么就会陷入非常肤浅和可笑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