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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丨我不知百合是否悲伤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5-05-01 10:13

藏朵舍.礼拜五

我不知百合是否悲伤

选自散文集《锦瑟流年》

正是秋风管闲事的时候，那株百合就开始一天不如一天，似乎她的变化因气温的降低而渐入生命危险期。最终，她全身变得如一株成熟的麦秸，包括她身上所负载的六朵花儿，通体的黄，黄得透明；像薄如蝉翼的宣纸上印制的花草镜像，黄得让人焦头烂额；像一位得了癌症晚期的少女，黄得让人眼睛绝望，像山坡上枯萎燃烧的草垛；后来，她在伤不起的季节里一蹶不振。

秋风生拉活扯地带走百合，我扶也扶不起。

在它之后，整个冬天，一切颜色都变得苍黄、灰暗，唯有百合倒下的影子那么的鲜亮刺眼。原本我所在的四川盆地太过阴郁与潮湿，加之寒气过重，属于不宜种植百合的地方。但我偏偏不信邪。去年十月，独自去光合作用极佳的昆明玩了几天。刚下飞机，小强便在一场突然袭来的爆雨中迎接我，然后充当我的临时助手。小强是多年前我在拉萨服役时结识的四川老乡。那时他因热爱文艺，常骑着脚踏车，怀揣自己创作的歌词满腔热情地往我们单位跑。他说他要找最好的作曲，最好的歌手来演绎他的歌词。可几个音乐人看了他的词都不吭声，直望着他的举动在心里发笑。我不吭声，但我从不会在心里嘲笑别人。有梦想的人总比没有梦想的人好很多吧。尽管在我放下他递来的歌词望着他表示沉默时，他又不厌其烦地递给我一张A4纸。几眼之后，除了沉默，我还是沉默！我知道，只要我沉默，他就会递给我更多的A4纸。我不断地拿下去，他又不断地递上来。而且他开始自告奋勇推荐自认为写得很好的歌词给我看，他根本不理会什么是拒绝。我真不知说什么好。不是小强写得不好，也不是小强写得太好，只因他写的很不像自己。那些A4纸上写下的全是悲伤。谁没有曾经毛毛虫一般缓慢爬行的悲伤？谁也阻止不了人生就是马不停蹄的悲伤！因此大家认为他不适合搞这一行。这样说并不是小强没有才华，我个人认为是小强太缺泛另辟蹊径的思想表达。说得严肃一点就是没有独特的艺术个性彰力。小强来了几次感觉这是一个不好玩的单位之后就再也不来了。虽然他不来我们单位，但他还经常给搞音乐的同事们打电话，谈他又写了什么歌词，谁给他谱了曲，还将找北京的那个谁来演唱。

同事们说起小强，除了笑，再无多余的表情。

在我们大家渐渐忘记小强的时候，小强已跟随父亲到昆明扎根。父亲是个包工头，在昆明修机场，小强目前是工程部的监理。很意外，多年后发现小强的文艺细胞依然在他的生活里动荡不安，歌词就像他吃错的药，一直在他的身体里冲突、扩散、漫延，始终治不好他梦想的病。他仍然渴望遇到好歌手把他的歌唱红。自从微博上得知我的行踪，他并特意请假来找我玩儿。这次小强依然带来得意的歌词要让我给看看。当然我看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选择沉默，而是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说，小强比以前写得好多了，已见明显的生活印迹，如果能加以时间好好打磨或沉淀，我可以试着为你谱曲。小强乐不思蜀地带我去了昆明世博园。他介绍起眼下的种种见闻如数家珍，我被那些四川看不见的农作物久久吸引。后来，我们自然来到了昆明最大的花卉市场斗南。

斗南不愧为世界最庞大的花园，无论走到哪里，琳琅满目的花儿总让人目不暇接。

首先看到街边一朵，然后是几百朵，几千朵，几万朵。从未真正见过繁花似锦的我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哇，百合！

很多目光像激光灯一样朝我射了过来。一个讲四川话的妇人把一捆百合抱到我跟前，说，五十块，抱回去吧。我望着那些竞相开放的百合一阵狂喜，小强用胳膊悄悄拐我，提醒我不要轻意下手。他悄声说，慢慢看，后面还有很多很好很便宜的。我围着那些百合不忍离去。这里不仅有粉红的百合，还有绿百合，且一个枝头挂两三朵，她们肉嘟嘟的，每一朵都香气熏人，纤细窈窕，傲然盛开，她们曾给天下无数新娘美好的祝福呀。我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百合香，文绉绉地想起法国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的诗句：

孓然挺立，在一束古典的光线下，

百合！你们中的一朵就足以代表天真。

妇人望着我心花怒放的样子，又从蓝色的大水桶里提了两扎红头穗拴起来的别样花束和那百合搭在一起，说，听口音还是老乡，再让你五块钱，够便宜了吧，小伙子快抱走嘛。我兴奋地抱了抱，这么多花才几十块钱，若在四川至少得花几百元吧。我一次根本抱不完，沉甸甸的，忽然变得很不自在起来。心想大街上的人们看见一个男人抱不完一团花的样子，眼光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还好，我已过了花样男子的容颜。我既不是做鲜花生意的，这么多百合抱回去没有红粉知己相送，是不是太浪费了？更麻烦的是想着去机场，带这么多鲜花一定挨事不少，于是断然决定不买花，只欣赏花。

小强忍不住问我，来了一趟斗南，总该带点昆明的花回去才好吧。我转过头来，脸上没有一丝的遗憾。百合的确很美,其他花也漂亮，但被花匠割草一样割掉的她们注定归于腐朽,我承认我容易被花香迷醉,但我终是受不了百合命运之悲伤。小强在一边站了很久，没有再说什么。他一直望着一个裹着花头巾的白族女人发呆。女人面前摆了两个白色的泡沫篮筐，里面装满了正在发酵的锯末子。我观察着她的劳作流程。她不停地从锯末子里取出一个又一个如同洋葱老壳的东西，然后，放进一个个透明的玻璃小花盆。她一脸的安静，以及平和的动作让我在异乡的午后虔诚地想念阳光下微笑的玛丽亚，耳畔似乎隐约听到了孩子们清脆的圣歌。仔细看那小花盆里的东西已长出鲜活的芽包。莫非这是水仙？女人望着我羞愧地笑了。她指着旁边一株正在生长的植物，又用手指着那些正在发芽的植物老壳。那是一株即将挂苞的百合，她的意思告诉我们这是百合的种子。小强懂了女人的意思，表情比我惊喜，立马说这个容易携带，更适合我的生活风格。于是他没征求我意见便弯下腰自作主张拾了三个放进塑料袋子。他再三叮嘱女人多捧一些锯末子保护百合种子。

为了上飞机，我把包里很多东西打包分开，只为给进入奇怪睡眠的百合种子让一条生路。我生怕其他物品压伤百合的大腿、腰、脖子、胳膊、耳朵、手指和脚。我不是护花使者。不是。我只是在按自己的生命意识做事。然而，安检人员并不这么认为，他们硬是强制性地从我包中的塑料袋子里把她们仨请出来，审问了半天。

我不知百合是否悲伤，但我知道我很悲伤。我愿意认为这种悲伤是世界上所有人无可替代的悲伤，就像中国历朝历代的诗人对秋风有着不可复制的感知与见解。而我的悲伤，只因太多友人来到我的居室看到长势喜人的百合不但不赞赏，反而怀疑四川盆地根本种不活这高贵的玩意，劝我枉费心机，可百合偏偏就在怀疑者的眼皮子底下一丝不苟地成活，且一天天向着盛开的节日舒展、迈进、抵达。虽然只有一株如我所愿，她的光泽与芬芳成了我悲伤的主宰。

这一切我并没有告诉小强。对于小强，他只需知道我从昆明带回四川的三颗百合种活了一颗就万事大吉。我不愿意不懂悲伤的人与我分享这种任世界可以忽略的悲伤。因为在我看来，懂得百合悲伤的人，他的心一定可以聆听到牧神的圣歌。

END

编辑：蔡佳慧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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