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林静:航海不归路
在大海面前个人是微不足道的,
航游不是去征服大海,
而是跟大海商量着去做事情,
其实真正需要征服的不是大海而是我们自己……
本文作者林静
航海不归路
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选择航海?我都直言航海是老公的影响,跟着老公玩船,我顺理成章地成了自由航海人。我跟老公曾拥有过三条小运动船和三条大帆船,船型包括单体、双体和三体船,这六条船陪伴我在航海不归路上一路前行。
我跟老公克里斯相识于加拿大蒙特利尔,冬天我们曾在圣劳伦特河上见过有人玩风帆冰橇,两个平行的冰橇由四方金属框固定,金属框内绷着面蹦床,人坐在蹦床上面,桅杆竖立在金属框前方,一面大帆驱动着冰橇跑得飞快,老公说这是由运动双体帆船HobieCatamaran改装的,他曾玩过Hobie 16,这项运动如何如何好玩儿,说起来两眼放光,只恨寒冷的蒙特利尔没有玩船条件,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玩船。
香港:玩船初体验
后来我们去了香港,我96年初开始玩Hobie16,第一次上船就很狼狈,克里斯没有解释清楚操作细节,结果我尝试悬空压舷(Trapize)时吊在挂索上不由自主地往后摆,把我旁边正在悬空压舷掌舵的克里斯给撞倒了,船失控侧翻,我俩双双落水,我的嘴唇被磕破。把倾覆的船翻正需要两人站在侧倾的船体上,像叠罗汉似的用两个人的体重借助风力把船给压回来,船翻正后人在水里必须顺手抓住船体,否则船顺风跑了,人在水里很难追上。我琢磨压舷时身体向后摆是因为没有考虑船的速度和体重的惯性,如果压舷时臀部先移出船外,然后用后腿发力把身体弹出去,支撑身体悬空后腿比前腿用力,这样可以平衡惯性引起的向后摆动,一试果然成功。我的嘴唇肿了好几天,我埋怨克里斯为什么不事先讲解清楚,他说这是正常的学习过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套路,什么事都要自己琢磨体会才会深刻,的确,玩船处处需要动脑子,经常磕磕碰碰的人不能太娇气。
林静和老公在香港玩Hobie 16
在香港玩船非常快乐,帆船运动技术含量高,强调心智博弈,玩船人群也是很有意思的社交圈子。Hobie俱乐部在港岛大潭,大家曾一起跑船到普陀岛去吃海鲜,一起去泰国芭提雅参加帆船比赛,不亦乐乎。俱乐部还组织过几个很有意思的赛事,当时怡和集团一位高管是Hobie俱乐部成员,集团在大屿山有个别墅,从大潭到大屿山的长距离比赛,到岸后把船停在沙滩,然后到别墅汇合,我们喝啤酒吃烧烤侃大山,晚上挤在别墅打地铺,第二天再跑船回大潭,非常享受。
另一个赛事是从大潭到新界的大浪湾,晚上在沙滩上点篝火露营,俱乐部有车运输大家的帐篷和食物。有一年还出了点情况,船队从大潭出发时风和日丽,到了新界突然变了天,一个乌龙飑像一堵黑墙似地压了过来,狂风加上暴雨把船队冲得七零八落,我们的Hobie16主帆撕破,前帆滑索拉断,克里斯果断地决定主动翻船,我们把船翻了个底朝天,两个人蹲在两船体中间的蹦床上等暴风雨过去。这是个正确决定,至少保证了人在船在。船队所有的船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但没有人员伤亡,港警派快艇四处搜寻营救,还是有两条船当天没有被找到,一时间媒体闹得沸沸扬扬,报纸头版头条报导:“外籍水手海上遇险至今下落不明”,原来这两条船被大风吹倒广东去了,两昼夜的并肩作战使一对本来不很熟的男女水手发展成了恋人,给这场生死经历染上了浪漫色彩。
悉尼:船技大增,准备航游
后来我们去了澳洲悉尼,第一时间买了一条Hobie 16,参加了悉尼棕榈滩双体船俱乐部。悉尼Hobie总体水平比香港高出一大截,一个帆船赛(Regatta)能有一百来条船参加,大家开车拖着自己的船到处跑着参加比赛,北到昆士兰省,南到墨尔本,我们跑遍了大半个澳洲的各个赛场。在外地比赛,同一俱乐部的小伙伴们一起租房子或露营,白天比赛,晚上吃吃喝喝,同时免不了讨论赛场情况,听别人分析赛情也是提高比赛策略的手段。跟高手过招和频繁的比赛使得我们的玩船技术突飞猛进,2002年我们去新喀里多尼亚参加Hobie16世界锦标赛,更是大开眼界,那一届世界冠军澳洲选手Gavin Colby只有29岁,不服不行啊。
林静在泰国朋友的船上,从此萌动了航游的念头
1998年香港Hobie俱乐部的一对朋友驾船离开香港回英国,他们航行到泰国时我跟老公从悉尼飞到普吉岛与他们共度两个星期的美好时光,就是这个假期让我们萌动了航游的念头,回到悉尼后我们买了一艘33英尺的大帆船,边学习边实践,这是我们共同拥有的第三条船。从玩小运动船到驾驶大帆船有一个过渡过程,玩小运动船让我理解了风帆原理及操作,但大帆船多了机械电子设备,需要更多的航海知识,2001年我跟老公一起去英国南安普敦远洋航海学校学习,老公上船长班(SeaMaster),我上“胜任水手”班(Competent Crew),航游条件慢慢成熟了。
首次航游:两年两万海里
2005年新船“同道者号”在法国正式下水,我们真的去航游了!这次航行历时两年多,途径二十几个国家,航行两万海里,在北半球大西洋环行一整圈。航海非常有挑战性,无论事先如何充分准备都是纸上谈兵,实际经验还得在真刀真枪实战中摸索积累,要有百折不挠的精神,才能克服困难一路前行。“同道者”出师不利,离开法国母港去西班牙的第一个长航就出了问题,到达西班牙后,在游艇会准备靠泊时,“同道者”马达驱动柄卡在了倒车高档,船向后倒车失控,最后撞上了防波堤墙,把舵板给撞歪了,修船花了整整一个月,紧张疲劳外加焦虑,我得了重感冒,那是非常艰苦的一段经历。
“我愿面向大海,春暖花开”,人们一般是从陆地看向大海,唏嘘它的深邃,想象它的博大;航游则是从海上看向陆地,是个完全不同的视角,感觉也会有所不同。乘船可以去其它旅行手段难以到达的犄角旮旯,在巴哈马群岛,在钴蓝色的天空下和洁白如雪的沙滩边,“同道者”独享了这一小片人间天堂。六月份的亚速尔群岛,漫山遍野开满蓝绣球花,那纯洁浪漫的蓝色有种沁人心脾的宁静。航海会遇到各种有意思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航海,跟这些人恐怕很难有交集,每个人都是一个小窗口,让我看到一个个精彩的世界。
“同道者”见证了首次航游发生的故事
这次航游经历太丰富了,跳出日常生活轨迹,慢生活的航游有大把时间去思考,我把所有见闻和心得都写在《航海时代—大西洋航游760天》一书中(清华大学出版社),此书不是流水账游记,一百篇独立小节记录了我认为有趣的、值得记录的事,包括航海经历(顺利的、不顺利的),所到之处景物人物风土人情,和由此产生的感悟和评论,也穿插介绍了一些必要的航海知识和技能,《航海时代》有十二篇人物素描,有读者反应最爱看的就是这些人物故事。
再度航游,探索精彩世界
2007年大西洋航游结束,我跟老公双双重返职场,回到悉尼没有船的日子不可想象,我们参加了悉尼棕榈滩多体船俱乐部,买了条26英尺三体运动帆船“三人行”(Corsiar26),每周末参加俱乐部比赛。“三人行”除了主帆和前帆还有球帆,速度能达到二十节,顶风和侧风行驶时一个侧翼高出水面,人坐在上面劈风斩浪爽极了。三体船两个侧翼可以折叠收起,船舱内两个人躺卧没问题,整个船可以放在拖车上被拉到不同赛场,它既有运动船的速度与刺激,又有大帆船可住人的舒适,又可以用车拖着跑远途,兼顾了运动船和帆船的所有优点,只是它不能经历太大的风浪,毕竟两个侧翼跟主体是靠螺栓固定的。
三体船“三人行”
第一次大西洋航游结束时我跟老公有个约定,将来一定再度航游,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地方我们没有到访,不知有多少精彩等待我们去体验,这一天终于到来,2015年新船“海友号”下水了,我们开始了第二次航游。“海友”船型是Garcia Exploration 45,她是条适合高纬度冷天气航行的铝船,第一航季我们去了挪威,被挪威壮丽的大自然所震撼,“海友”经住了实践的考验,她确实能够航行在世界的任何地方。
“海友”经住了高纬度冷天气航行的考验
第二航季“海友”去了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见证了英伦三岛复杂的历史,然后经葡萄牙南下到了北非摩洛哥,这是我们第一次到访穆斯林国家,摩洛哥悠久的历史,灿烂的伊斯兰文化,和人们虔诚的信仰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海友”在加那利群岛待了四个月,航游了七个小岛中的六个,我们游得很仔细,除了享受美景和美食,健走火山口、天文台夜观星象都是很难忘的经历。加那利群岛是三毛与荷西住过的地方,追寻他们的足迹再重新读三毛的作品,感觉很特殊呢。2017年一月份,“海友”从加那利群岛出发经佛得角斜跨赤道到达巴西,这是我们我们第二次横渡大西洋,在巴西由北向南航游三个月,两星期前刚刚到达乌拉圭。
跟11年前第一次航游相比,这次航游感觉有所不同,流血流汗换来的宝贵经验让我们多了自信,更加放松,也更享受航游生活。但我们也意识到,大海如此博大精深,无论有多少经验,总还有新东西要学,可谓学无止境啊。我的航海博客将一直写下去,作为《航海时代》的续篇,记录“海友”头两年航游经历的纪实文学《再济沧海》将由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航海还在进行中,乌拉圭之后,“海友”将航游阿根廷,并从帕塔哥尼亚进入浩瀚的太平洋。我们这次航游旅行很慢,没有明确时间限制,且行且游且写作。
尽管航海是老公的影响,如果我本人不喜欢也坚持不了二十多年,毕竟我已经航行了三万多海里。外因是条件,内因是根据。跟大海长期磨合使我了解了它复杂多面的性格,它时而温柔妩媚,时而狂躁暴戾,在大海面前个人是微不足道的,航游不是去征服大海,而是跟大海商量着去做事情,其实真正需要征服的不是大海而是我们自己,如果能安全地航行在大海的怀抱中,不是我们有多强大,而是大海宽容了我们,我们永远心存感激和敬畏。航游是在大海的庇护下探索未知认识世界的一种生活方式,仅此而已。
本文刊登于6月刊《游艇业》杂志,移步本公众号导航栏订阅杂志,获得更精致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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