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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3.45亿年的孤独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5-04-12 13:13

□ 刘靖靖/文

孤独的树，长出了书页。风来翻阅，雨来翻阅，翻阅数亿年前白垩纪的沧桑，翻阅银杏纲银杏目，银杏属仅此一树的孤独……

3.45亿年前，在亘古的寂寥中，银杏毫无企图地生长，在人类拥有记忆之前，它已经开始写自己的历史。一年、十年、百年、千年、万年……一亿年后，地球迎来第一任霸主，两亿年后，白垩纪让恐龙消失在时空的深渊，三亿年后，直立行走的先祖第一次从树下经过。

旷古的悠远是竭尽全力的想象也无法到达的地方，然而正是这样的树，却丝毫没有年老色衰之相。银杏不会枯萎，顶多是在叶片边缘生出一条褐色的小边。叶片平整，叶脉光滑，哪怕落下，依然是新鲜的姿态。

【叶：有一份书卷气】

银杏叶又称鸭掌，因叶片形似而得名。如果你恰好在秋日遇见银杏，你会看见蓝如一汪清水的秋日晴空中，有成千上万的“鸭掌”在拨动清水，微风晃动涟漪。看着看着，天成了水，人成了水中的影子。

扇形中间带有裂缝的叶片有一种别样的典雅，像月亏将盈、浅笑未满的弧度。叶片掉落在草丛里，被来往的书生捡去，压在字典中，就成了别致的书签。字典里的文字很古老，银杏的颜色更古老。那是一种介于金黄与鹅黄之间的特殊颜色，带着繁华落尽的温润与沧海桑田的震撼。叶脉一丝一丝，笔直地辐射开来，像毛笔的笔触划过，别有一份书卷气。

书卷在大学，银杏也在大学。食堂对面的大花坛里，铺天盖地的叶片覆盖着，粗壮笔直的树干挺立着，高大，庄严，无拘无束。不敢想象那树上究竟有多少片叶子，抬头仰望就已经耗尽了所有惊叹。惊叹的历史由来已久，人们祭拜这一棵树，在很久很久以前，科学还没祛魅的时候。人们相信眼前这棵长寿又辉煌的树能带来吉兆，救难脱险。于是宅院里、祠堂里、文庙里、行道里留下它的影子，也留下虔诚凝望的背影。

银杏的色彩与寺庙总是相宜的，呼应的黄，藏在青山绿水间。那是一种肃穆与安宁，试想黄衣僧人用黄色的笤帚扫开黄色的叶片，尘埃也落在了黄色的土地上，抬头望见银杏高枝悬挂叶片，越过瓦檐，滤过阳光，晾过雨水，庇佑着人们穿过岁月河山。

【花：花开不分昼夜】

银杏是会开花的。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银杏树的花开在夜间，随开随落。在人们安睡的夜晚，在众人遗忘的时刻悄悄地绽放，悄悄地凋零。听起来有一种昙花一现的神秘与悲壮。

实际上，银杏开花不分昼夜。你也可以见到银杏的花，只要你在春天，只要你愿意。银杏的花穗像柳树一样下垂，雄花只在一条柄上生着些雄蕊，每个雄蕊只生两个花粉囊，雌花只在每条长柄上生着两个裸出的胚珠。这是亿万年时光打磨过的生命，简洁而精巧。

银杏开花的时候正是满树青翠，越过现当代文学课本，能看到窗外银杏浸润在暖阳中，看到树下抱着书本的学生经过。春天的银杏和春天的少年，让人把沧桑收卷起来。看看花就好，看看树就好，因为树的沧桑总是让人愕然。贵州黔南一棵古银杏，把上下五千年的文明从头读到尾。树高50米，树冠覆盖600余平方米，像炸裂的云团映在青山间。树影下的人，忘记了年龄，忘记了先祖，忘记了炎帝与皇帝。仰望，没有尽头，但人们清楚地看到树干上焦黑的痕迹，一个因雷击造成的直径3米的空洞。劫难被记住，生活依旧继续……而劫难过后，每一朵花都新鲜。

【果：公种而孙得食】

和低调的花相比，银杏的果可就高调多了。银杏的果叫“白果”，或者说因为“白果”，才有了“银杏”这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宋朝初年，臣民将名为“平仲”的果实进贡皇帝，宋帝食后大加赞赏，因其形似杏，种壳白如银，遂赐名“银杏”。与原本的“平仲”相比，“银杏”这一名字更惹人遐想，也便广为流传。

白果有圆如弹珠的，也有较扁长的，果皮上无一例外都带一层白色的“霜”。

大学时用手指掐过几颗坚硬的白果，除了留下了绿色的月牙状的指甲印外一无所获。想要吃到白果可不容易，一棵银杏从栽种到结果要等二十多年，而结出大量的果实需要四十年之久。等到头上冒出银丝，银杏才能捧出累累的“杏儿”来，“公种而孙得食”，也难怪银杏有“公孙树”之称。

剥去外壳，烤一烤，白果烤熟后的颜色比栗子浅一些，味道也近乎无味，不能算是美食。但“能入肺经，益肺气，定喘嗽，缩小便”，有一定的保健功能与药用价值。祖母会烤白果，用笸箩装上可即食的果仁，招呼着晚辈来挑几颗吃吃，热情之时也不忘了叮嘱，不要多吃。白果有一定的毒性，多吃会引起腹痛。吃白果的人大概已经不多了吧，但书里还能听到白果的叫卖声，周作人在文章里写道：“糯糯热白果，香又香来糯又糯。白果好像鹅蛋大，一个铜板买三颗”，白果在时光的巷弄里冒着热气，在乡音软语里。只可惜白果并没有鹅蛋大，也不宜多吃。

又到了银杏的季节，老家楠溪江畔的银杏也黄了吧，金黄的叶片会把整条街巷都染上时光的颜色。白天，可以对着蓝天望一望翻飞的“鸭掌”，阳光与叶片都是生命的温暖。夜晚，可以点燃一圈松枝，细细烤着白果，说一说3.45亿年前的曾经，一棵银杏到另一颗银杏。那样的夜晚，你或许会说起白垩纪浩劫，几乎所有的大型裸子植物被抹去行踪，银杏留了下来。也会说起日本广岛原子弹爆炸中心5公里夷为平地，所有植物被毁灭，那棵离核爆中心1公里的银杏树“劫后余生”。说着说着，那首歌翻山越岭飘了过来，歌里唱道：“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