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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杜撰芙蓉女儿诔，是宝玉自恋到极致的行为艺术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5-04-07 00:50

　　相对贾母、贾赦、贾珍等对物欲的痴迷，宝玉的痴迷表现在精神上，是不是精神就高于物质？至少宝玉觉得自己是高级的，但作者曹先生却告诉我们：对物质的痴迷和对精神的痴迷并没有多大的区别，结果都是丧志，且对精神的痴迷危害性更大，因为它披着美好的外衣，让人不设防。

　　因此，警幻说宝玉是“天下古今第一大淫人”，此淫，为淫逸之意，也是奢靡的一种表现。

　　宝玉的淫逸，主要表现在“最喜在内帷厮混”。内帷是什么地方？即女子的居所。

　　宝玉存身于内帷，其实是一种逃避，逃避世俗的尔虞我诈，并因此自视甚高，以为自己与污浊划清了界线。

　　问题是，内帷是女子的世界，一个男人存身于内惟，做到了逃避世俗，却搅乱了内惟的秩序，让内惟的女子成了他逃避世俗的牺牲品。

　　而他，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迷失了自己，因为被优质女孩追捧而越来越自恋，到晴雯夭逝之时，这种自恋达到了极致，于是有了“杜撰芙蓉诔”的行为。

　　这种极致的自恋，来自两个人，一是贾政，二是晴雯。

　　写姽婳词被高赞，是宝玉在文才上的自恋

　　从宝玉抓周抓到“脂粉钗环”开始，父子关系就处于紧张状态：“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

　　贾政是典型的望子成龙希望儿子光宗耀祖型的父亲，最厌恶不务正业、不求上进，偏偏宝玉就把不务正业、不求上进表现到极致。

　　因此，父子关系紧张也是必然的，父亲看到儿子就来气，儿子看到父亲就害怕。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越是不被父亲喜欢的孩子，越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可。

　　宝玉第一次在贾政面前露脸争光，是“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在一帮清客的吹捧下，宝玉的文才得到了充分地发挥，博古论今，其涉猎的知识面超过了贾政，也得到了贾政的首肯。其所题的对额也被贾政保留，这给了宝玉极大的鼓舞。

　　由此也可看出，宝玉的逃避，并非如他所说的逃避世俗的污浊，而是逃避他不想做的事。要说世俗的污浊，元春省亲何尝不是其中的一个表现？只因这是光宗耀祖的事，便劳民伤财，宝玉只看到了朱门酒肉臭，看不到路有冻死骨，他也是朱门中的一员。

　　写联题诗是宝玉爱好且擅长的，所以他并不抗拒，且乐于参与，并以被赞为荣。

　　第七十八回，有人请贾政赏桂花，贾政便带着宝玉、贾环、贾兰三个孩子去作诗。归来后，宝玉向王夫人展示得到的奖赏，除了三人共有的之外，“又向怀中取出一个旃檀香小护身佛来,说：这是庆国公单给我的。”语气中有得意和炫耀之意。

　　宝玉最为得意的，是写出了被高赞的《姽婳词》，这也是父子相处最为和谐的一次：宝玉念，贾政写，宝玉别出心裁写成古体长歌，正合了贾政的意。于是，仿《长恨歌》的华丽丽的《姽婳词》，在父子合作中出台，“众人都大赞不止”，贾政也用他的笑表示了称赞。

　　这让宝玉大为满足，以为自己终于用文才赢得了父亲的欢心。

　　事实如何呢？事实是贾政对宝玉做出了妥协：

　　近日贾政年迈，名利大灰，然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因在子侄辈中，少不得规以正路。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况母亲溺爱，遂也不强以举业逼他了。

　　当贾政放下了逼宝玉光宗耀祖的执念，便能以平常心看待宝玉，从而发现他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在文才上有可取之处。

　　当然，宝玉不知道贾政的变化，他以为是他的文才征服了父亲，这就让他的自负更为膨胀。

　　晴雯死前一夜叫的是他，是宝玉作为情圣的自恋。

　　晴雯在宝玉眼里的位置很高，并非晴雯有多了不起，而是在宝玉看来，他没能征服晴雯。

　　越是得不到的，越显得珍贵，晴雯正是如此。

　　在宝玉眼里，内惟女子都巴不得向他俯首，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他，尤其是情感。

　　晴雯却是个特殊的存在，“心比天高”，宝玉不惜千金买她一笑，任其撕扇取乐，但晴雯依然拒绝和他一起洗澡。

　　宝玉看重的并非洗澡，而是晴雯是否愿意向他低头，是否能像其他丫鬟一样，把自己献给他。

　　不能征服晴雯，成了宝玉的一块心病。

　　直到晴雯被撵出去。

　　宝玉探晴雯，换上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自己无比钟爱的人在病床上挣扎，都会想到要做点什么。即使力量不足，也至少要努力一把。给她请个大夫，用她自己的三四百金改善一下环境有那么难吗？

　　宝玉没想过这些，他只是感叹“往常那样好茶，他尚有不如意之处，今日这样。看来，可知古人说的`饱饫烹宰，饥餍糟糠'，又道是`饭饱弄粥'，可见都不错了”，并问晴雯“你有什么说的，趁着没人告诉我”。

　　初读时，很容易忽视宝玉这一问。细想之下，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趁着没人告诉我”？人之将死，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给别人听的？

　　宝玉有此一问，其实他是想得到他要的答案。

　　他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

　　晴雯并非没有倾心于他，只是觉得来日方长而已。

　　晴雯死后，宝玉听小丫头说晴雯临死前“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他又有了心思：晴雯这一夜叫的，必须是自己，这样方见晴雯对他的深情厚意、难舍难分。

　　在他的反复追问下，他又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伶俐的小丫头顺着他的意思，不但把晴雯“一夜叫的是娘”改成一夜叫的是宝玉，而且胡诌出晴雯是当芙蓉花神去了。

　　这就极大地满足了宝玉的征服欲：芙蓉花是什么？那可是屈原笔下最美丽最高洁的花，自己被芙蓉花神叫了一夜，念念不忘，这是多大的荣耀！

　　这便是作者曹先生把探晴雯和写《姽婳词》的情节穿插在一起的原因：文才得到父亲的认可，和被芙蓉花神晴雯念念不忘两个因素交集在一起，让宝玉的自负达到了极致。何以表达？当然是写文了。像父亲贾政一样，把写文当成风雅之事，这是文人的行为艺术。

　　于是，我们会看到，宝玉杜撰的《芙蓉女儿诔》有两大鲜明特色：一是把他毕生所喜爱的能显示他博学的“楚人之《大言》、《招魂》、《离骚》、《九辩》、《枯树》、《问难》、《秋水》、《大人先生传》”等名篇的章法揉合在一起；二是极尽赞美之辞来写芙蓉。前者是他文才的全面展示，后者借赞美芙蓉来赞美自己——如此绝美而高洁的芙蓉花神，至死都钟情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