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为何如此甜蜜（组诗） ▎周瑟瑟

周瑟瑟

周瑟瑟，男，湖南人，当代著名诗人、小说家、批评家、书画家和纪录片导演。现居北京。著有诗集《松树下》《17年：周瑟瑟诗选》《栗山》《暴雨将至》《犀牛》《鱼的身材有多好》《苔藓》《从马尔克斯到聂鲁达》《天外飞仙》等13部，长篇小说《暧昧大街》《苹果》《中关村的乌鸦》等6部，以及三十集电视连续剧《中国兄弟连》（小说创作）等500多万字。作品被译成英、法、西班牙、蒙古、韩等多种文字，曾获得“2009年中国最有影响力十大诗人”、“2014年国际最佳诗人”、“2015年中国杰出诗人”、第五届“中国桂冠诗歌奖”（2016）、《北京文学》“2015－2016年度诗歌奖”等。主编《卡丘》诗刊，编选有《新世纪中国诗选》《那些年我们读过的诗》《读首好诗，再和孩子说晚安》《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当代先锋诗选》（西班牙文版）等多部诗选，创办栗山诗会、栗山诗歌奖与卡丘·沃伦诗歌奖，中国诗人田野调查小组组长。应邀参加第27届哥伦比亚麦德林国际诗歌节、孔子学院拉丁美洲中心“中国作家讲坛”，在聂鲁达基金会、智利圣托马斯大学、哥伦比亚塔德奥大学进行诗歌朗诵与文学讲座。曾提出“诗歌现代性启蒙”、“元诗方言写作”。

橘子为何如此甜蜜

我回到家乡

发现家家种橘

门前屋后果树飘香

一个老人走出来迎接我

我以为他是陶渊明

他是姚村长

他让我摘树上的橘子

他说他家的橘子最甜

我从枝丫上

掰下一个橘子

是很甜哦

橘子为何如此甜蜜

姚村长告诉我

他的秘密

他去年就把白糖

埋在树根上

我恍然大悟

惊讶地望着

家乡的陶渊明

2017.12.11

青竹寺

青湖村隐藏在后面

我们要走一段

幽深的弯路

才能看见青竹寺

寺庙如一户人家

门前的湘江水

好像是隐藏于此

此处是岳州窑遗址

破碎的陶罐

装满了水

这是2500年前的水

考古学家回了长沙

他们还要几天

才能动手挖窑

他们要把

故乡烧窑历史

提早500年

山坡上竹林茂盛

鸟雀忙乱

伐竹人弄出噼啪声

惟有青竹寺里的菩萨

沉默如新人

2017.12.11

打米店

剧烈的震动

我想起一个人打摆子

咬紧牙关

头左右甩动

我站在旁边

不知所措

机器里流淌出白米

贫穷的人

拥有一箩筐

快乐的白米

在这里依然还

储存了乡村的灰尘

谷壳粉碎后

泥土与稻谷

混合的气味

呛得我退了出来

在湘临乡

一个路边打米店

主人不在

墙上粉笔写了

打米电话

上门照相电话

2017.12.11

明亮的鸡

我推开厢房的门

昏暗的光线中

一群鸡

吓了我一跳

通红的鸡冠

湘临乡夜里

燃起的火苗

它们集体蹲在鸡笼上

仿佛等待了我很多年

你终于回来了

故乡的陌生人

我马上镇定

它们是明亮的鸡

它们有明亮的眼睛

我看不清乌黑的羽毛

我看清了金黄的那一只

它是金黄的神

要等到湘临乡的下半夜

它们将集体打鸣

不打鸣的那一只

已神灵附体

2017.12.12

湘临一站

堤上人家的灯亮了

夕阳穿过湖泊

照在远去洞庭的湘江支流

江上浮来一条机船

洪宗甫陷入了回忆

他的父亲叫他长大后

到湘临粮站上班

粮站还在

洪宗甫去了工业园区

我一路向北

他的父亲看着我们如湘江水

不要回头

回头与夕阳对视

片刻后它就要从尖尖的杨树顶

落到一户人家的地坪或鱼塘

湘临一站的大门紧闭

看不见里面的场景

热闹的收粮黄昏

少年奔跑

麻雀成群结队一阵疯飞

拖拉机生锈了

湘江里的机船屁股后喷出细浪

洪宗甫与我们上车离开湘临一站

堤上房屋墙上四处留下

猪·牛·人工配种

找老张：13077185580

2017.12.12

禁牌

外河水域有血吸虫

为了您的健康

各位居民、学生

和外来人员

请勿接触疫水

我站在禁牌下

拍了一张照

夕阳涂抹在我脸上

我摸一摸

害怕摸到软糊糊的

血吸虫

我的一个女同学

住在血防站

我问过她

血吸虫是粉红色的吗

她说

是白色的

2017.12.12

湘临一景

堤上的芙蓉兴盛便利超市

门边钉了一块

金穗惠农通的牌子

遮阳棚的两条腿

横跨在马路边

堤岸下

湘临一站收拾得干干净净

粮食储备任务完成了

红砖墙上新写的石灰白字

中央调整生育政策

不等于放松计划生育

那将如何办呢

答案在下一条

计划生育必须常抓不懈

他们忙忙碌碌

为生育之事操碎了心

我喜欢上了将落未落的夕阳

它悬在我心头

从湘江到洞庭湖

晃晃荡荡

像路边人家的少女

她自己未必知道

正在一点点

逝去的春心

2017.12.13

沉默的蜂箱

一排排蜂箱

在冬日的堤坝下反射日光

蜜蜂消失在田野

收割后的田野祼露

谁家的坟墓祼露

木板钉的蜂箱沉默

沟渠里的活水沉默

高高耸立的杨树

削尖了脑袋

它们站成两排

中间让出一条小道

此刻，让我走过

我走在黄昏发光的小道上

背后传来

蜜蜂嗡嗡嗡的说话声

仿佛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坐在河上的石拱桥上

对她初中老师的哭诉

如果你不说

谁也记不得

那个年代的师生恋

如果蜜蜂不飞出来

谁也找不到甜蜜之源

2017.12.13

竹林

茂密的竹林下

倒扣着一台打谷机

生锈的铁牛曾经

挖掉了他大腿上一块肉

他呼喊救命

但附近只有一个哑巴

哑巴听不见他的呼救

在湖中间

有一户孤独的人家

少女一天天长大成人

天黑后不要出门

四处是游荡的鬼魂

他们碰到谁

就找谁借火

竹林摇晃

你不要转身

你一转身双腿就会绊倒

此处只留下了

异乡人惊叹的黄昏

这美景后面的恐惧

被少女悄悄带走

2017.12.13

考古现场

我到达时

湖边挖了个坑

长条形状

像一张床

2000多年前

有人躺在这里

新鲜的黄泥土

这大地的肌肤

潮湿、温润

湖水在身旁拍打

青竹寺的菩萨

低眉顺眼之间

传递给穷苦人

温情与爱意

我们爬上竹山坡

我吃了一口

考古队用柴火

慢慢烧烤的红薯

两个更大的

岳州窑址

暴露在点点阳光下

考古队的老人

守在这里

以防有人

盗走文物

我们围着窑址

看了又看

前后拍了一遍后

就下山了

一个古人

从湖边翻身而起

他沿着湘江离开

2017.12.14

徒手

保安徒手

接住了小孩

人们争相传颂他的美德

他走路都会看楼上

有没有人掉下来

他随时准备冲上去

接住掉下来的人

果然他遇到了

一个跳楼的女子

他站到楼下最佳位置

徒手去接

那个想死的女子

把他当场

砸死了

好人难寻

人把人砸死

悲上加悲

画面模糊

最好闭上眼睛

2017.12.15

飞人

我们总是看到飞人

他在屋顶上

像一阵风

呼啦呼啦

飞过来飞过去

人们议论纷纷

他是鸟变的

或许他根本不是人

他是一个小伙子

头发梳得光亮

脚底抹了油

直到有一天

他从楼上摔了下来

他摔死了

飞人也能摔死

飞人的翅膀

折断在地上

新的飞人

还没到来

偶尔有鸟飞过

但它不是

职业的飞人

2017.12.16

五道口

五道口人流如潮

人从人群里出来

天近黄昏

各国青年

在五道口的寒风中

匆匆行走

他们走向各自的国家

我在我的国家

赴一场晚宴

四个中国人

一个在智利

一个在墨西哥

两个在北京

今晚我们等待

哥伦比亚的罗豹鹿

餐厅外的马路边

两个老妇人

她们各自蜷伏在

对面的地上

她们占据了

两个必经的路口

其中一个

乱发边睡着

一只小狗

小狗冻得

像一个婴儿

我们都是

命中注定

妥贴、自然

天衣无鏠

寒风吹进来

刚好吹进了

五道口的

每一个路口

我们举杯

碰杯的一瞬间

四目必须相对

以此祝愿对方

有七年

美好的性生活

2017.12.18

古龙

我跑步或散步回来

会即刻进入睡眠状态

头枕一册《暴雨将至》

睡在三面环墙的书架下

我梦见过父亲

我梦见过年轻的母亲

他们在梦里比在世时

更加轻松自如

我喜欢时光倒流

即刻入梦的生活

今天我从寒冷的冬季

回到梦里

我意外地见到了古龙

是他

写武侠小说的古龙

他坐在我家门口

与我父亲说话

我母亲站在旁边

我是现在的我

头脑清醒

四肢伸展

确实听见他们

在另一个时空

说到了我

2017.12.19

橙子

在遥远的湖南

有无数间橙子工厂

隐藏在墨绿的树丛中间

橙子滚滚

从机器传送带一端

奔向自由

还有源源不断的

橙子到来

我们爬上橙子工厂楼顶

眺望远处大片橙子树林

它们果实累累

像一只只体态丰满的母鸡

蹲在湖南的山坡上

我要走到它们体内

才能吮吸到雨水、阳光

和夜露的甜蜜

当我们一群人离开时

橙子飞满了天空

橙子的欢叫

让我们频频回头

那是两年前的好时光

2017.12.20

社区

我居住的社区之外

还有一片社区

我来时

那片老楼

像顽固的人

穿着过时的衣服

一到夜晚

红砖房子里透出亮光

里面人影晃动

他们是幸福的

我们的高楼

显得空空荡荡

我在窗边眺望

他们的生活

铁锅烧红了

油哧哧哧冒烟

打孩子的声音

鸡飞狗跳的声音

喔喔喔

一只鸡被卡住了

它喉咙里的求救

传递到我这里

我若有所动

突然有一天

工人们趴在楼外

细细粉刷那片旧楼

生活在里面的人

准时亮起灯光

桌子上摆了碗筷

好像在等待我

去与他们干一杯

2017.12.21

世界在某处呕吐

我家的猫呀

我可怜的猫

它在屋外呕吐

哇哇哇的呕吐

脊背弯得如一张弓

它一声声的呕吐

让我害怕

虽然它死了多年

但它的呕吐

我不会忘记

它吃了什么呢

它吃了有毒的草

它呕吐出了五脏六肺

它呕吐出了

一只成年母猫的全部胆汁

但它还是死了

就是把有毒的草都呕吐出来

那也得死

只是让你在死之前

发出一声声哇哇哇的呕吐

今天我听到了

它真诚的呕吐

我感谢世界

给我送来一只旧猫

2017.12.29

世界的亮光

世界是个大厕所

每一个人

在今天都躲在厕所里

我在我家厕所

发现了一个细小的孔

孔里透出了

一束桔黄色的光

楼下的人

在窃窃私语

他们在谈论世界大事

长嘘短叹

灯光突然转暗

传来一阵哈哈大笑

我趴在孔上

我看见了一只眼睛

一只明亮的眼睛

也在看我

世界是个大厕所

今天所有的人

都跑到厕所里

我楼上的人

一定透过厕所里的孔

看见了我的生活

看见由我发出来的

那一束桔黄色的

世界的亮光

2017.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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