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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4-12-27 15:03

师铤

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谷雨刚过。

谷雨是春天最后一个节气。前几日已经升温到午间时分可以穿着单薄的衬衣晒太阳，阳光灿烂，几有初夏的意韵。可这几日，老天仿佛不想让你忘记此时还在暮春，缕缕冷风吹过，清寒异常。走在阴凉处，会下意识地裹紧衣衫。夜间缩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手脚冰凉，忍不住用电暖宝取暖。可是放眼窗外，桃樱已谢，曾经娇艳繁复的牡丹，也萎靡不振，唯有遍布街头的枝枝月季，悄无声息地开出了点点繁花。

谷雨的意思，是“谷得雨而生”，人们于此时的雨水格外珍视。因万物得了此时的雨水，便会尤其蓬然地生长，所谓“谷雨前后一场雨，胜过秀才中了举。”

文人喜欢谷雨时候的茶。明时著名的茶人许次纾就在《茶疏》里说：“清明谷雨，摘茶之候也。清明太早，立夏太迟，谷雨前后，其时适中。”

想起前几日在画史看到写经换茶图卷，写经换茶是说赵孟頫（就是连贾府丫鬟金鸳鸯骂人都在用的“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的那个赵孟頫）嗜茶，用写心经与禅师换茶的故事。

这幅画是明时仇英作画，文徵明写经之作。在元明之际的谷雨前后，江南素有茶事，文徵明自己便画了许多茶画（有没有以画换茶就不得而知了）。本文配图《品茶图》的题跋便写着：

碧山深处绝纤埃，面面轩窗对水开。谷雨乍过茶事好，鼎汤初沸有朋来。嘉靖辛卯，山中茶事方盛，陆子傅过访，遂汲泉煮而品之，真一段佳话也。

也是，茶事正好之际，于草木葱茏的深山处，尘埃不染，开窗见水，汲泉煮茶，茶汤刚沸，便见友人踏桥而来。这美景、这好茶、这友情，确是一段佳话。

关中不产茶，我亦没有品茶的习惯。长久以来，茶不过是提神解渴之物，时时想来，真是糟蹋好物。于茶的理解与欣赏，多见于古人之作。或诗词或字画，字里行间的清香，便足矣。

话扯远了，回到谷雨。在传统文化中，节气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要素。比如，“二十四番花信风”之说，便是说从小寒到谷雨，共八个节气一百二十日。每气十五天，一气三候，每候五天，八气共二十四候，每候对应一种花。谷雨三候乃是一候牡丹，二候荼蘼，三候楝花。

荼蘼，也写作“酴醾”“酴釄”等，从酉字旁的字，古时多与酒或者因发酵而制成的食物有关。《说文解字》便记：“酉，就也。八月黍成，可为酎酒。”

宋人杨万里便有一首《余与客尝荼蘼泻酒，客求其法，因戏答之》：

月中露下摘荼蘼，泻酒银饼花倒垂。

若要花香薰酒骨，莫教玉醴湿琼肌。

一杯随我无何有，百罚知君亦不辞。

敕赐深之能几许，野人时复一中之。

照这么看，荼靡酒的制作方法很简单：月下采摘沾着露水的荼靡花，以袋装满，再将其吊挂在酒瓶口即可。诗人的酿酒秘籍很简单，除了直接把花片投在酒中以外，没有给出任何注意事项。但是以一个前酒鬼的认知，我觉得挂好袋子后一定要密封，再静置若干时日方可饮用。

一代诗人为什么心血来潮写了酿酒之法？因为在宋时，暮春之际，赏荼靡花，饮荼靡酒是士大夫们的节日主题娱乐活动。宋人朱弁在其《曲洧旧闻》中记载：

蜀公居许下……前有荼蘼架，高广可容数十客，每春季，花繁盛时，燕客于其下。约曰：“有飞花堕酒中者，为余浮一大白。”或语笑喧哗之际，微风过之，则满座无遗者。当时号为“飞英会”，传之四远，无不以为美谈也。

蜀公是比杨万里早一百年的范镇，他曾在春天繁花盛开时，于荼蘼架下与数十位友人饮酒，他们有一套独特的行酒令：花落到谁的酒杯里，谁就饮下杯中酒。有时谈笑风生中，微风吹拂，落英缤纷，每个人的酒杯里都有花瓣落下，于是众人共举杯，开怀畅饮。这个事件流传深广，人们称之为“飞英会”。

杨万里的酿酒之法是否受了“飞英会”的影响，无从考证。但是想来那浮着片片荼蘼花瓣的酒杯，是极美的。

除了酿酒，荼靡还可入馔。生卒年不详，但是大抵和杨万里差不多时代的福建人林洪在《山家清供》里就写过荼靡粥以及相配的小菜——“一日适灵鹫，访僧苹洲德修，留午粥，甚香美。询之，乃荼蘼花也。其法：采花片，用甘草汤焯，候粥熟同煮。又，采木香嫩叶，就元汤焯，以姜、油、盐拌为菜茹。僧苦嗜吟，宜乎知此味之清切。”这粥的制作方法很简单，就是用甘草汤焯荼靡花瓣，粥熟加入同煮即可。配菜就是木香叶子焯熟凉拌，这般清淡的饮食，于我这样的食肉动物听起来，毫无兴致，是不能像生活清苦爱苦吟的僧人一样爱好这种“情切”风味。

除了吃喝，荼靡还可以做枕头，宋初陶谷所著的《清异录》就有记载：“舒雅作青纱连二枕，满贮酴醿木犀瑞香散蕊，甚益鼻根。”用青纱做枕面，内填满荼蘼、木犀、瑞香三种花的散瓣，据说非常好闻。关于这一点，酒鬼杨万里同学也有诗作为证：“还忆山居桃李晚，酴醾为枕睡为乡。”

喝荼靡酒，枕荼靡枕，杨同学是个真正清雅的酒鬼啊！

但是千百年后，我们说起荼靡，似乎就只有“开到荼靡花事了”一句诗了。一句“花事了”，给人一种无限萧索寂寥之感，于是很多人借此将这花与盛极而衰联系在一起。其实诗人本意不是说“花事了”，而应该是“春花事了”，荼靡之后，还有更为绚烂的夏季和丰收的秋季，只是荼靡花曾经寓意的美好清雅，不知不觉，被简单粗暴的误用为一种单纯的悲壮，想来，不是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