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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与破碎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4-12-22 17:25

每次回家必然降临身上的感冒这次还是没有放过我。一粒泰诺的药效让人顿觉头晕舌燥，睡意压顶。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不适也没能阻止我看完廖一梅的《悲观主义的花朵》。阖上封底的那一刻，我轻声叹息。如果有前世，我想我们会是孪生姐妹。一个想法跳出来：如果没有孟京辉出现在生命里，这个女子此刻还会不会依然活在这个让人绝望的世界。

我知道，廖一梅是廖一梅，故事是故事，两者之间有某种联系，却并不绝对。我再次混淆了虚构与真实、幻梦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好比书中那个矫揉造作却自诩多情的徐晨。

但是，我得说，我被廖一梅卷进了那个故事之中。书中的女孩被世界抽空、打倒，我则被廖一梅揭去所有苦苦编织的伪装，为一种深沉的共鸣所震撼、沉默。这种共鸣不仅仅只是让你会心微笑，廖一梅拒绝任何温情的点到为止的做法。她就像故事中那个尖刻、绝不向世俗道德与规则妥协的女孩一样，抽丝剥茧、摧枯拉朽，不断追问。那根紧绷的思想琴弦从未懈怠。你几乎能从字里行间听到廖一梅急促而近于疯狂的喘息声，你知道她与一切所谓的“美女作家”那慵懒而矫情的小资情调无关，你绝对相信她是在用一整个生命写下那些文字。——她不得不写，那些人物、那些思想将她逼到时间的尽头，不用文字去总结一整个生命，整理错综复杂缠绕在一起的思绪，她就无法继续下去。

有些人可以无视时间的流逝，在岁月里庸碌滑过，不觉一丝遗憾；另一些人存活在高密度的思想洪流里，时间对他们而言意味着思想的集结。这样的人无法停止思考，欢欣的思考、苦痛的思考，带给人生机的思考，令人绝望的思考。这样的人不一定为爱而生，却必定离不开表达。无论是独自呓语，还是辑录成册，他们得要在自己心灵以外的地方找寻一个容纳思绪的地方。在他们周围，能分享或理解这些思考的人太过稀少，焦虑如影随形。廖一梅是这样的女子。

廖一梅笔下的那个女子唯独相信两样东西，一样是理性，一样是表达。叔本华说，对于人类来说最好的安慰剂就是知道你的痛苦并不特殊。借助于这种理性的认知，廖一梅的主人公寻求到某种心理平衡。然而安慰只是安慰，是结局来临前放出的烟幕弹，它仅仅能镇痛，却不能根本消除痛苦的来源。

悲观主义依然根深蒂固，悲观主义的花朵终究会在最后绽放，绝美却绝望。《悲观主义的花朵》中，有三朵花卓然独立。

第一朵花属于绝望的爱情。甜言蜜语、柔情无限不过是爱情虚假的表象。这不是“我”要的爱情。“我”的爱情是吸血鬼式的爱情，要么滚烫，要么冰凉，“至死的激情，永恒的欲望，征服与被征服，施虐与受虐，与快感相生相伴的忧伤，在痛苦与迷狂中获得的永生……”。“我”的字典里没有不温不火的相处方式，而俗世道德意义上的爱情最终难免沦为一杯温水。要寻觅方生方死、玉石俱焚的爱情，终究只能是一瞬之间的感触，且往往只存在于“不德”的情感之中。大多数时候，我们寻寻觅觅找到的那份认定的情感会有悖“常德”，令人绝望；即便一番迂回曲折之后觅得的爱情奇迹般地符合常理，它也难以保持其原貌，必然在时间的摧残下变得面目全非：青春易逝，我们会慢慢变老，我们爱的人有一天会老得动弹不得，爱情本身也会片片凋零。另一些时候，我们自己被蒙蔽了双眼，自己全心陷入爱情的痛苦，误以为对方也感同身受，其实真相远非如此。在这个心与心相距甚远的世界，我们妄想爱情能给人救赎，却陷入更深的绝望。

第二朵花属于绝望的生活。徐晨没心没肺地假装活在十九岁，守着自己编织出来的幻梦拒绝长大，其结果不外乎两个：幻梦终究是幻梦，虚幻的希望遥不可及而无法实现；为了保证自己心安理得地以纯真样貌存活，徐晨一类的人必然会拖人下水，牺牲旁人平静的生活。“我”与徐晨不同，内心渴望激情却时时表现出克制。“我”自认为徐晨活于幻梦之中的人生是肤浅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白日梦的集合，却在实际上选择了一种绝望的人生。“我”内心深处从未放弃过对被救赎、被征服的渴慕与追求，同时“我”着意提醒自己信仰理性、冷静剖析。徐晨可以带着无辜的表情牺牲另一个人的生活以自救，“我”的理性带来的是毁灭的结局。假如一个人彻底相信希望，完全抹杀现实，那么凭着单纯的热情他可以勇往直前；假如一个人彻底屈从于现实，庸庸碌碌地陷入琐碎，他同样可以平淡度日；但是假如一个人蔑视俗世又信仰理性，他只能是个悲剧。内心浪漫的现实主义者，生活只能是一种绝望的演绎。

第三朵花，我授予绝望的无休无止的时间。时间给人欣喜，也给人苦痛。时间超越生死，也隔绝生死。永生不死是种折磨，英年早逝又是种缺憾。时间是一切焦虑的源泉，是所有绝望的归向。“你可以反抗一切，却不能反抗时间”。时间总是那么不刚好，不是太早，就是太晚，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岁月终于让原本美好的事情变得面目可憎，于是人们抱怨“相见恨晚”：时间带给人绝望。我们还来不及认清自己的感情，那个人就消失在生命；来不及尽心尽孝，父母就不在了；来不及读懂尘世，生命就衰微了……一切都关乎绝望的时间。

“我”并非看不清人生中这些绝望而悲观的实质，但是“我”没有选择自杀，而是任凭悲观主义的花朵绚烂开放，在这花丛中继续寻觅意义的旅程。

这旅程的尽头会是死亡，永恒的死亡。死亡仅仅是结局，还是本身就是意义？人只有到死，才能“盖棺定论”，人生也只有在死亡后才能显现出意义。死亡代表的是虚无，还是新起点。当我们谈论意义，前提就是我们肯定意义的存在；倘若我们承认死亡是虚无，虚无是主宰，那么就无甚意义可言了。

小说以陈天的死亡做结，对“我”来说，是一次意义的升华，还是彻底的幻灭。再是平凡的东西，一旦触及死亡，立即变得庄严起来。

《悲观主义的花朵》讲述的故事并不复杂。睿智深思、略微离经叛道的陶然，满脑子幻想、沉湎爱情美梦的“偶像作家”徐晨，深沉老练、天生多情的陈天，三个人之间发生的林林总总即便不读书也能猜个大概，再加上陶然一群愤青、文艺青年朋友的插科打诨，这便是整个故事的框架。看去平庸的情节，在廖一梅笔下熠熠生辉。重点不在情节，在于那些思维的火花，在乎廖一梅极富内倾性的自语式表达。所思所想借由第一人称娓娓道出，眼光眉目扫过，不觉进入书页之中，只觉脊背一阵阵发凉，分不清那些文字是她的虚构，还是自己的所思所想。如是我闻，知己不在彼方，却在扉页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