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分享母爱，人世最美丽的花

母爱，人世最美丽的花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4-12-15 01:56

母爱，人世最美丽的花
文/李克

        母爱，于我很短，又很长。
    母亲是在我九岁时去世的。此后，我从不愿在人面前讲我母亲的事，或者说，母爱，这人世最美丽的花已被我无情的记忆埋藏了三十六年啦。原因我也说不清楚，就像一只蜗牛为何要用看似坚硬的壳把自己柔软的心紧紧地包住呢？
    我的母亲是一个平凡得草一样的农妇，但她识理，能干。我那老三届本科毕业的舅舅就敬服我母亲，在她去世后曾致挽词说：“长姐胜长兄，佐寡母，扶幼弟，茹苦含辛，应世治家谈何易？”
    我的母亲并不识字，却对孩子的教育有自己独特的执着。记得那是一年冬天，我一年级，雪深过膝，我的棉服被寒风一吹就透了，我想这还怎么去上学呀？母亲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便把她的厚棉袄给我套上。我平时对穿着并不怎么挑剔，但不知为何在那一刻，显示出了拧脾气，深怕同学会笑话我。我极不情愿地向学校（注：当时，村里小学只设一年级，从二年级起升入东村的公办小学）挪去。我知道学校附近有一所废旧的老宅子。因此，在确认母亲没跟在后面时，我便一抹身躲进了那所老宅子。那虽然透风的石头墙壁，于我却成了天然的荫蔽。但我的这些小心思没有骗过母亲。因为，当我蹲在石墙边玩雪时，突然抬头看到了母亲那恼怒中含泪的眼睛。母亲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狠狠拧我的耳朵，只是用围巾掸去我棉衣上的雪花。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乖乖地挎好书包，向风雪中的教室跑去。我不敢回头望，我知道母亲一定会在风雪中看着我进入教室。那时，班里有一个“活宝”，是上了四年级跟不上班又转回来从一年级开始读起的，因此块头要比我们高出一大截。同学们喜欢将棉帽子一顶顶摞到他的头上，美其名曰“入云帽”。那个“活宝”还走来走去，神气得很。母亲有一次说：“你要不好好上学，将来跟那个‘现世宝’没什么两样。”但说实话，那时候我很喜欢读书，有时天蒙蒙亮就跑去了，门还没开，我就从门上方的窗户翻进去。我们所谓的读书，不过是如附近村民所说的“唱书歌”罢了。丰收的奶奶喜欢听我们“唱书歌”，她有一次对我母亲说：“你们家娃唱得好，石屋里要出蘑菇了。”母亲只是笑笑。
    我幼时大抵也是很顽皮的。我可以一口气爬到高大的桑葚树上，摘又黑又甜的桑葚吃，然后搂着树干滑下来，肚皮蹭得伤痕一道一道的也不当回事。一次，我与同学打闹，被小儿拳头大小的一块卵石击中右眉骨上方，我哭着跑回家，倒让母亲吓了一大跳，因为要是再往下几公分，后果不堪设想，但我只顾到疼，哪里想到那么多，更没想到我这么一副样子，母亲该多么伤心！还有一件事，更让我至今记忆犹新，永远抱愧于我的母亲。那年夏天，我们一帮小孩子刚学会凫水，便一窝蜂地到村口的大池塘里游泳，我们太兴奋啦！因为我们不仅可以像大孩子一样，模仿跳水运动员，从岸上的石板往水里跳，还可以像鱼一样扎很远很远的猛子。我们叽叽喳喳乱嚷嚷，比鸭子还要亢奋，因此彼此碰着磕着是难免的。后来，一个孩子示威式地向我绰水，扔泥巴，我也不甘示弱，你来我往，遂发展到捡取水底的石子互扔，这次是我占了上风，我扔出的石子把那孩子的脸擦破了。那孩子的家长不依不饶，母亲就让我赔礼道歉。我说：“是他先扔我的。”母亲说：“你打破了人家的脸，就不对，赶紧赔个不是。”我觉得无比委屈，便不理会母亲，一转身跑了，母亲就在后面追。我看近处是躲不掉了，就一边哭，一边撒丫子向着西山的方向跑。我以为，这下子母亲该不会逼我赔礼道歉了吧。母亲仍追着，但也并不是那么死命地追。我想，要是死命追的话，我是跑不过母亲的。况且，我还光着身子呢。那种莫名的委屈现在想来还觉得不可思议。我一直跑到西山脚下，发觉没法再跑了，因为山路石子太多，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母亲看我不跑了，也放慢步子走过来，拍了我几下说：“你不是能跑的吗？还跑吗？”我抹着眼泪说不跑啦。我这才发现母亲的手里拎着我的衣服和鞋子呢。我乖乖地穿好衣服、鞋子，跟着母亲回去道了歉，对方家长嘴里仍咻咻不已，母亲又陪了不少好话。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放我逃走，后来才明白：一者，可能是在她淳朴的心里，不管谁对谁错，打伤了别人就要赔礼，不能让孩子从小就失了礼；二者，她追我，哪里是真的为了惩罚我，不过是怕我跑丢了或遇到什么未知的危险罢了。
    一九八二年的秋日，注定让一个男孩终生愧疚，阴影徘徊心头多年不散。开学那天中午，我拿着学校发的奖品——其实也不过是很漂亮的一块大橡皮和几支铅笔而已，我却像得了宝贝似的紧紧地攥在手里——一放学就往家跑，要给我的母亲看看。当我到家的时候，并没见到母亲，邻居说她好像是到地里揎玉米叶子去了。但直到天擦黑，我才见到我那疲惫的母亲，她似乎和父亲不知因为什么事拌了嘴，一脸抑不住的倦意，连我给她的橡皮和铅笔也没仔细看看，也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我的头。
    几天后，即农历七月二十日凌晨，熟睡中的我仿佛突然听到父亲大嚷了一声“毁了”，我睁开眼，看到灯光下杂沓的人影，好多邻居都来了，走动声，压抑的说话声，一片忙乱。我浑身战栗着。我已记不清他们是怎样把我母亲送进医院的，但听说还是送得太晚了。
    后来，我曾为此写过这样一首诗：
        那个数月光的男孩，
        那个被一声“毁了”击中的人，
        那个被热燥洗劫的秋日，
        那个被农药和伤痛摧毁的夜。
        战栗，还是战栗。
        瞬间。生命的溃败。灵魂如洗。
        不该让灯光抒情，那是一朵惨白的花，
        开在白色的床单上，开在
        母亲终于宁静的脸上。
        多么耻辱的夜。我诅咒，
        我诅咒泯灭一切的黑暗。
        如果“拯救”是一个软弱的词，
        我诅咒我的诅咒。
        但我不能诅咒我的血液，
        它们在挂满泪珠的草场皴染，返绿，
        然后，流泻，成一树菩提子。
                        二O一八年农历七月二十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