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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静待花开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4-12-10 14:15

静待花开

朱萍、赵爽

李敏（右）在田间进行薰衣草花期调查（资料图片）。李敏提供

李敏（右）与同事一起查看薄荷脱毒组培苗生长情况（资料图片）。李敏提供

李敏在田间观察薰衣草长势（资料图片）。李惠摄

从立春到暮春，四师农业科学研究室特色作物研究室副主任李敏和她的团队都在忙着育苗、移栽，连周末都少有休息。初夏时节，薰衣草花期将至，研究团队又开始每天到香料资源圃里作薰衣草植物学特征特性和花期情况调查。

对科研人员来说，时间总是走得太慢又太快。作物生长过程太慢，时光流逝太快。那是一个必须耐心等待的过程，一如人们对每年6月伊犁河谷那份紫色浪漫的期盼。

抉择

1992年，高考结束，李敏面临决定人生方向的关键选择：报考农学院还是医学院？

父亲说：“我们国家是农业大国，学农有用武之地。”于是，李敏走进了石河子大学农学院。

1994年8月，大学毕业后，李敏到四师农科所报到。

“在这里首先要过三关——劳动关、思想关、技术关。”时任农科所副所长的张格峰严肃地说。李敏很快体验到劳动关的含义：她被分到小麦课题组，恰逢试验田播冬麦，跟机播种，每天都灰头土脸的。

该浇水了，她穿上大胶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不小心陷进田里，同事帮着才把脚拔出来。

除草、施肥、收割，所有的活都要自己干，搞农业研究太苦了！李敏不止一次萌生过这样的念头：不干了。

然而，入职第二年的一次成果展让她对这一职业重新进行审视。

所里研究植保的陈铭书和研究高粱的史自强，都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退休后仍被返聘，为农户提供技术服务。还有二级研究员王崇德，发现了玉米螟，获自治区科技进步奖，影响力特别大。

史自强对年轻人说：“要把科技当恋人一样热爱，充满激情地去付出。”

接过小麦课题组前辈传下来的记载工具包，仿佛接过了一种托付，李敏那摇摆不定的心终于有了归依：好好干吧！

后来，李敏又被分配到玉米课题组。因为四师制种业十分兴盛，课题组早已是精英荟萃、成果丰硕。在这里，李敏并无用武之地，每天只是打打杂。

转折出现在她最迷茫的时期：所里成立香料作物课题组，由所长王朴亲自带队。

面对这个全新的研究方向，李敏报了名。

李敏永远忘不了第一次种薰衣草种苗的经历。

2011年4月初，她将11万株种苗种进香料资源圃。5天过去了，10天过去了……进入5月，处处生机勃勃，可资源圃还是光秃秃一片。

那段日子真难熬，所里人见了就问：“你种的薰衣草咋还不见绿？”听到这话，李敏心里早就稳不住了，一次次扒出苗根看：还是青皮。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等等吧！等等就绿了。”她忐忑地回应。

5月中旬，满圃的薰衣草终于萌发新芽了！从来没有哪一刻，绿色是那么生动，那么鲜活，给了她无限希望。

自此，李敏致力于薰衣草研究，历百折而不回。

这几年，四师农科所特色作物研究室主持国家、兵团、师市各级科研项目35项，项目资金达900万元。先后获师市科技进步一等奖3项、二等奖1项、三等奖2项，兵团科技进步三等奖2项，育成香料作物新品种7个；获授权发明专利3项；制定地方标准3项。

这些成绩，凝结了李敏太多的付出和心血。

预备试验——品比试验——区域试验——示范推广，做科研不像中奖，它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无数个小小的成功才能累积出一个大的成功。

组培育苗时，一进实验室就是半天，李敏小心地给一株株新芽“做手术”。为了避免上厕所后反复消毒，她就干脆少喝水甚至不喝水。

每年三四月移栽种苗，天刚亮出门，天黑透才回家；盛夏收花的半个月里，她天天顶着烈日守在花田里。

她甚至为此牺牲了儿子的学业和自己的健康。

儿子小时候身体弱，几乎每个月住一次院。早些年，丈夫一直在基层工作，夫妻俩长期两地分居，根本顾不上管儿子。她每次都是把儿子送到医院，让父母看着，然后悄悄离去。

一转眼，儿了长大了。原以为随着工作上了轨道，可以好好补偿儿子了，却不料晴天一声雷，2019年儿子高三时，李敏被确诊为结肠癌。

那是一个盛花期，原本计划7月11日开始收花。头天晚上吃完饭，李敏感觉特别不舒服，就对儿子说：“妈妈有些难受，不陪你了。”

凌晨时分，仍疼痛难忍的李敏去医院挂了急诊。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她就精神不济，上楼都吃力，当时还以为是太忙累着了。

医生严厉地说，你这病很严重，明天一早做个详细检查！

听到这话，李敏一下蒙了：明天还要收花呀！

可病痛使她没能参加这次收花工作，匆匆交代给其他人，她又赶回医院做肠镜检查。

从确诊到做手术、接受化疗，8个月里，李敏与病魔顽强抗争。那也是儿子人生中最关键的8个月啊！因为父母的缺席和对母亲病情的焦虑，孩子高考失利，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为了科研，误了儿子，丢了健康，值得吗？

李敏沉默。

使命使然，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个关口，做出了这种选择。一如那些前辈，在寻香的道路上，义无反顾。

传承

伊犁河谷与法国普罗旺斯同处一个纬度，气候和土壤条件也非常相似。

可在上世纪60年代之前，且不说新疆，全中国也没有一棵薰衣草生长，我国轻工业日化生产所使用的薰衣草精油全部来自国外进口。

当国家轻工业部将试种薰衣草的任务下达到兵团时，兵团确定由当时的农四师清水河农场和谊群农场（现七〇团）承担。

2003年，一则《中国薰衣草之乡打造优势品牌精油产量占全国60% 开发后续产品10大系列20余种》的新闻见诸报端。作为农业部中国特产之乡推荐宣传委员会命名的“中国薰衣草之乡”，四师声名鹊起，成为世界三大薰衣草产地之一。

这是“中国薰衣草之父”徐春棠创造的奇迹。

今年2月8日，从事香料研究13年后，李敏第一次在新疆伊帕尔汗香料股份有限公司看到了徐春棠留下的工作日志。

震撼！唯有这两个字能形容她当时的心情。

1965年，引种植物生物特性观察记载表；

1977年，关于薰衣草花期蜜蜂采蜜的影响；

1982年，不同物候期与含油量、含脂量的关系；

……

几十年如一日，徐春棠坚持对薰衣草种植、生产、加工等进行记录，积累了数十万字的笔记、数万字的授课稿。

那时候没有电脑，他就将每日的观察记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

此刻，被李敏捧在手中的，就是这些工作日志，还有徐春棠参与制定《中国薰衣草精油国家标准》、撰写《中国香料香精发展史》《中国香料工业发展史》的原始资料……

如今，这些资料被当作珍贵的文物保存在公司的陈列室。

通过一本本泛黄的日志，李敏感觉到一种传承的力量。她一页一页轻轻翻阅，小心而郑重，就像在履行一种仪式。

“如果早几年看到，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在研究了十几年香料作物、内心有了沉淀后，李敏更能从这一字一句中感受到前辈对香料作物研究炽热的情感和忘我的沉浸。

从20岁进疆到生命最后一刻，徐春棠将毕生精力奉献给了中国薰衣草产业。

正是这位前辈，将来自法国的一捧薰衣草种子，育成花株，种成花田，又蔓延为花海，铺展出伊犁河谷的浪漫初夏。

2005年11月28日，已是直肠癌晚期的徐春棠，带着对薰衣草的无限眷恋，永远离开了人世。

此时，李敏还没有进入芬芳世界。选择香料研究后，到农业部门查阅资料，李敏听到最多的就是关于徐春棠的故事；现在团队研究薰衣草所用的调查方法，仍是徐春棠传下来的。

“我取得的成绩是踩着他的肩膀够到的。”比起这位前辈，李敏说，自己太渺小了！

她动情地向我们讲起“新薰二号”的故事。

2004年9月27日，四师100克薰衣草种子，搭乘我国第20颗返回式科学与技术试验卫星上天。

利用太空中超失重、超强辐射条件来改变原品种性状，这在当时还是一种前端的育种方式。当这些薰衣草种子历经18天太空旅行返回地面后，科研团队如获至宝，小心翼翼播种侍弄。经过多年筛选，终于选育出一个性状稳定的新品系，这就是2013年6月通过自治区品种委员会审定命名的“新薰二号”。

其实，人们更喜欢把它称为“太空蓝”。

花粒饱满，花瓣深紫，花萼蓝紫，花色艳丽，作为绿化观光兼油用型品种，“太空蓝”很快以生长势强、抗逆性强风靡伊犁河谷，甚至在山东、江苏、上海都能看到它娇媚的身影。这一品种与著名的“法国蓝”相比，芳樟醇、乙酸芳樟酯、乙酸薰衣草酯、松油醇等成分更加优秀，有着更好的舒缓放松、助眠功效。同时，樟脑成分含量更低，意味着气味更为温和，是制作化妆品的绝佳原料。

一年又一年，“太空蓝”逐渐成为伊犁薰衣草主栽品种。可是很多人并不知道，当初的太空育种，也正是罹患绝症的徐春棠在生命即将走向终点时，精心选种、极力促成的。

这是多么神圣的传承，“中国薰衣草之父”与四师第二代追香人共同演绎了薰衣草在中国的传奇。

身为科室负责人，李敏目前也带着一支团队，两个“70后”，两个“89后”，两个“90后”。有学遗传的、植保的，还有学野生植物调查的。

李敏告诉他们，科研上很多东西是相通的。

植物学性状、品种特征特性、精油检测……李敏一样一样地教，从市场角度、科研角度告诉年轻人应该怎么做。

然而，团队目前面临巨大挑战：2020年以来，受诸多因素影响，薰衣草产业发展跌入谷底，申报项目变得异常困难。

对于科研人员来说，没有项目就意味着不出成果。

面对困局，李敏如定海神针般稳着大家的心。她给年轻人讲了一个故事：2016年，科研团队到六十九团推广椒样薄荷脱毒组培苗。看到一株株纤弱的小苗，农户心中很是怀疑。结果，300万株原种苗定植出60亩地，第二年扩繁到600亩，到2018年达到8000亩。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当我们把头发丝一样细的幼苗种进大田，长成郁郁葱葱一大片，从农户眼里，我们看到了惊奇。给农业插上科技的翅膀，才是真真实实把论文写在大地上，那是比任何项目都更具诱惑力，更值得科研人员去追索的。”说这话时，她的眼里有光。

坚守

2019年，薰衣草产业发展正盛时，李敏曾站在霍城县三宫乡山顶往下看，整个沟里都是薰衣草，就像一条紫色的河在流淌。

2022年薰衣草花开季节，李敏再次登上那片山梁，满眼是绿色。听说有一个农户薰衣草种得特别好，但因为市场萎缩，不见效益，就改种了其他作物。

那一刻，心疼、无奈、忧虑……一起涌上鼻间，泪水涌出眼眶。

1964年，由法国引进的5克薰衣草种子，在伊犁河谷安了家。

1984年，经专家鉴定，四师生产的薰衣草精油质量达到国际水平，完全能代替进口产品，为中国重要天然香料品种填补了一项空白，节约了大量外汇。

“十二五”是李敏的事业黄金期，科研团队同时实施多个项目，还在所里创造了好几个第一：第一个申请发明专利，摸索出一种全新的薰衣草扦插繁殖方法和延长薰衣草花期的栽培方法；第一个实施国家星火计划项目——香料新品种(系)繁育和种苗产业化关键技术集成与应用；第一个实施引智工程，从以色列引进两名专家，指导六十九团种植大马士革玫瑰。

自2010年以来，四师农科所引进、收集薰衣草、薄荷等天然香料植物材料近200份，建成集新品种繁育、新技术推广、品种资源保存等多功能于一体的天然香料种质资源圃40亩。

经历过辉煌，也咀嚼着寂寞。李敏曾对伊犁河谷2019年的薰衣草种植面积做过统计，达10万亩；而2023年2月统计数据显示，只有4万亩，其中四师2000亩。

到达过辉煌的顶点，更懂得坚守的意义。

2021年6月25日，人社部指定由四师可克达拉市举办特色香料高产栽培技术高级研修班。这也是国家首次在新疆举办香料作物培训班，疆内外15位专家应邀授课，全国各地59名技术人员汇聚于此，对香料行业现状进行分析，提出高质量发展的建议办法。今年年初，四师可克达拉市党委就香料产业发展召开专题会议。

望着满眼的紫色，李敏安了心。

薰衣草是重要的香精原料，有着“香草之后”“芳香药草”之美誉，自古就被广泛应用于医疗，可治疗70多种疾病。薰衣草花也因此被称为“蓝色的金子”。

薰衣草的观赏价值也不容小觑。李敏说，薰衣草在观赏农业中的应用才刚起步，一切都向着有序、精品化方向推进。

在等待薰衣草产业回暖的特殊时期，科研工作者要做的就是坚守。

可守住就意味着要投入。李敏的内心很纠结：有订单才能培育种苗，现在的大环境下，拿到订单很难。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个方向一定不能丢，哪怕挤出一些资金，也要想办法把那些稀有种质资源留下来。如果农科所都不做这件事，就更没人做了。

李敏团队不断调整资源圃布局，并以科技特派员的身份开展培训、提供服务。

“种子虽小，却是具有战略意义的‘国之大者’。一粒种子可以改变一个世界，一项技术能够创造一个奇迹。种质资源也是一样。”

“虽然过程坎坷，有时也会受委屈，但将种苗移出实验室栽到地里时，心里满是轻快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