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罂粟花为谁开放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4-12-10 04:51

一个出家人曾对我说过，罂粟花是由魔女的精血滴到地上幻化而成。因此，它的果实具有控制人身心使其被迷幻的作用。凡是长期沾染它的众生会慢性中毒，心智被遮蔽，最终一步步走向地狱之门。天堂与地狱只在一念之间。吸毒，还是戒毒，也是一样的道理......

　　1993年6月，那个炎热的夏天，我从云南腾冲口岸出发，来到缅甸的密支那。在伊洛瓦底江边，我第一次看见了那片盛开得令人炫目的罂粟花。我凝望了它很久很久，惊讶它的娇艳，恐惧它的引诱，诅咒它的魔性。正是在它美丽的外表之下，埋藏着森森白骨。其中，就有我儿时最好的伙伴——玉喃。19岁生日那天，玉喃在伊洛瓦底江的这片花海中自杀。

　　傍晚，雨还没有停，伊洛瓦底江是那么的宽阔、壮美。远处的椰子树在晚风中摇曳着，当年法国人留下的尖顶白色教堂若隐若现。我撑伞伫立在江边，轻声呼唤玉喃的名字。我告诉她，我来了，我是来带她的灵魂回家的。

　　在一片静谧中，我仿佛听到了玉喃的声音：“萍，救救我，救救我，我再也不能忍受地狱的折磨了......”顺着这个哀婉的求救声，还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把我的思绪带回了20年前的西双版纳。

竹楼里的美丽姑娘

　　我读初一时，傣族姑娘玉喃是我的同桌。高挑个，大脸盘，双眼皮，朴素的花筒裙，系一条别致的镶嵌有孔雀图案的银腰带。发髻边斜插着一朵黄白相间的鸡蛋花，外加一把小木梳。玉喃的头发乌黑光亮，散发着让人着迷的淡淡香气。我曾好奇地追问：“你的发丝为何这般光亮？”她说这是个秘密。有一天，我在她家的竹楼里揭开了这个谜底，那就是每天用淘米水洗头。

　　玉喃的家是最传统的竹木结构的傣家竹楼，周围种有香蕉、木瓜和榴莲果，还有可以用来做佐料的香茅草。她的爸爸妈妈都是普通的农民，玉喃是这对傣家夫妇的独生女，也是他们的掌上明珠。玉喃家靠种植水稻、卖点瓜果蔬菜为生。竹楼掩映在果树、花草间，玉喃的花裙晾晒在二楼的竹台上，不论是近看，还是远眺，这都是人间最自然、和谐、恬静的一幅图画。玉喃的清新淡雅之美，无不与她生长的这种生态环境有关。

　　我们的学校十分重视劳动课。每周下午，老师会带我们去参加劳动实践。我和玉喃总是分在一个组，我们一起去学校后面的鱼塘捞水葫芦。她切碎后，我俩一起搅拌上包谷面、糠壳，然后挑去养猪场喂猪。记得有一天，老师带我们到澜沧江边找鹅卵石，来回大约有5公里路程。版纳的四月天，是气温最高的季节。美丽光滑的石头越来越沉，玉喃和我共同抬一筐。为了减轻我的重负，她总是把系筐的绳子扒到她那边。她很诚实，中途掉了一个石头，她叫我停下来，把石头捡回筐里，决不会漏掉一个。这就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教育以及纯真的友谊。

　　很快，初中毕业了。我继续升高中，玉喃却因父亲病故、母亲患类风湿病、家中失去劳动力而辍学。我隔三岔五也会去玉喃所居住的曼弄寨看她。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玉喃从地里收工回家，就会挎上竹筐，让我随她去田边掐野菜，用她的筒裙顶在头上去河沟里捞鱼、摸虾，然后我们又去江边洗澡。她还教会我用火烧的西红柿、青椒做成辣咪。我在玉喃的竹楼，还学会了手抓糯米饭蘸青苔......我原以为，生活就在这无忧无虑中前行。

丈夫竟是个瘾君子

　　16岁的玉喃，在泼水节的“赶摆”活动中认识了傣族男子罕华见。在澜沧边的一顿野炊中，玉喃让我见到了她的爱人。一年后，他们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岩香。慢慢地，玉喃发现，罕华见竟是一个“瘾君子”。他经常夜不归家，即便是偶尔回家，除了向玉喃要钱，就一个人躺在房间里“走板”（在锡箔纸上吸食海洛因），整个人无精打采。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兴致勃勃地赶到曼弄寨，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当我踏上竹楼时，却看到了令人胆寒的一幕。

　　罕华见坐在二楼的火塘边，充血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玉喃和她怀中的孩子，紧紧攥着拳头的双手忽而青筋暴涨，忽而又抖如筛糠。他赤裸的上半身已呈现出青一块、红一块的癣斑，密密麻麻的针眼布满了手臂和短裤下的小腿肚。才3年时间，他竟骨瘦如柴，与第一次在澜沧江边看见的那个高大、帅气的男人相比，已判若两人。罕华见的神情像生铁一般坚硬、冷漠。火塘没有生火，一坨糯米饭在冰冷的铁锅里躺着，映衬着这个家阴冷的气氛。孤零零的饭桌上，竟然是一撮细白的粉末。虽然是在最热的季节，仍然弥漫着无法驱散的那张已被烤黄的卷了边的锡纸上散发的诡异迷幻的气息。又是这该死的罂粟花，这妩媚的吸血之魔正在张牙舞爪召唤玉喃夫妇的魂魄。

　　为了让丈夫戒毒，玉喃变卖了结婚时的缝纫机、金耳环甚至父亲生前为她打制的那条银腰带，凡是家中值钱的东西都贱卖了。罕华见在发誓赌咒中度过了半年，这次又复吸了。玉喃无泪、无语地漠视着她爱过的这个男人。突然，罕华见扑向桌面，跪倒在地板上，用拳头捶打那白色粉末，内心在苦苦挣扎着。一边是爱情、亲情、尊严和希望乃至生命，另一边是白色升腾的烟雾在贪婪中引诱着......

　　毒魔，即是心魔。罕华见被心魔勾引了。他从木板上弹跳起来，冲向柱子后边的一把尖刀，狠狠刺向了自己的手臂。很快，殷红的鲜血滴到了楼板上。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号叫声、玉喃的尖叫声、儿子的哭喊声，伴随而来的汗水、泪水及洒在木板上的白色粉末浸湿了地板。罕华见却无视这些存在，像个疯子一样喃喃自语：“这是3克海洛因，3克啊，它足够我飘三天三夜了。”

　　从那以后，借债、躲债、酗酒、赌博、吸毒，成为他生活的全部。上门讨债的人来了一拨儿又一拨，竹楼里哪怕有一个不残缺的水缸都被讨债人搬走了。我从玉喃的这个家里，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家徒四壁”。

　　在这种意想不到的难堪与尴尬中，我与玉喃道别。我临走时掏出平时积攒的5元钱，硬塞到她怀里儿子的胸前。谁曾料想，这一别，便是我与玉喃的诀别。

双双命断罂粟毒海

　　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我无心外出游玩，回到故乡的第一时间，就赶去找玉喃。在破败的竹楼里，迎接我的只有她母亲和儿子岩香，还有一张她的遗像。从她母亲的口里得知，玉喃的丈夫感染上艾滋病并传染给了玉喃。为了躲债，罕华见逃到了缅甸的密支那，失去了消息。后来，他托人捎信来，说他快要死了，想见玉喃最后一面。于是，玉喃把儿子托付给母亲，踏上了寻找丈夫的险途。经过千辛万苦，玉喃到达了密支那，但并未见到丈夫的踪影。后来，终于从罕华见一个“道”上的朋友那里打听到罕华见因注射毒品过量早已魂断异乡了。

　　罕华见走了，留下了巨额的债务。玉喃决定留在密支那打工，她在有钱的华人家当女佣，又在餐厅洗马桶、拣菜、洗碗，她打算挣钱为丈夫还债。艾滋病病毒在悄悄地侵蚀着玉喃的肌体。纸包不住火，老板得知真相后将她赶出了家门。自尊心极强的玉喃羞愧难当，不堪受辱的她眼见无力偿还债务，又想到自己的病，在悲愤与绝望中，玉喃走向了伊洛瓦底江畔的那片罂粟花......

　　玉喃是个有信仰的人。南传佛教的《贝叶经》教育信徒不要自杀，因为任何生命都值得尊重。毒品的魔力居然强大到让玉喃背弃了信仰，结束了花季一样的生命。

　　正直善良的玉喃以个人之力，在与罂粟花的这场抗争与较量中失败了。她选择了愚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罕华见的早逝，正如《圆觉经》中所说：“病从业生，业由心造。”玉喃的自杀，是因为对毒品、对丈夫、对生活的绝望。

　　玉喃的故事告诉我们：拒绝毒品，远离毒品，珍爱生命，仅靠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目前仍有很多像玉喃一样的家庭正在遭受罂粟花的摧残与蹂躏。制毒、贩毒、吸毒，皆是罪恶之源。铲除这个毒瘤，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负起责任，形成强大的社会合力。

　　那天，在伊洛瓦底江边，我还发了一个心愿：终将有一天，罂粟花不再开放，从此绝迹于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