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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星推荐】一个初三女生的万字散文《贤令山在我脚下》

来源:花匠小妙招 时间:2024-12-10 02:40

编者按

不久前,一位初中生引起了我的关注,她就是唐书韵。还是初三学生就在阳山县崭露头角,广猎丛书,文字功底扎实,尤其在散文方面具有与她年龄不太对等的才华。清远市作家协会李衔夏主席听我的汇报情况后,为了更进一步了解她的功底,让我联系方主席约唐书韵在一个星期内写一篇一万字的散文,题目是《贤令山在我脚下》。想看看在这篇散文中能不能够展现她的潜质和才华,并且嘱咐让她好好写,用心写,题目每一个字都有深意,让她好好揣摩。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唐书韵在初三学业那么繁重的情况下,竟然在一个星期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这篇一万字的散文创作,而且写出她这个年龄段的超高水平来。这不禁让我对她更多了一份赞赏。

李主席肯定《贤令山在我脚下》写得很好!让我给她安排出一个专辑,还约她写一篇3000字以上创作谈,谈她对文学的梦想、看法以及与文学的故事。同时再约方主席和欧雪梅各给她写一篇印象记,并嘱咐阳山好好培养这棵好苗子。

我认真细读完《贤令山在我脚下》生动地描绘了她几次攀登贤令山的经历和感受。她的文字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对生活的热爱,让我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成长和坚强。在攀登贤令山的过程中,她不仅面临着身体上的挑战,还经历了心灵的洗礼。她在山中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美妙和神秘,也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脆弱。这些感受让她更加珍惜生命,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以及对家乡的情怀。同时这篇散文让我想到了自己的成长经历。我们在成长过程中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但只要我们保持坚定的信念和勇气,就一定能够克服困难,实现自己的梦想。就像作者一样,她在攀登贤令山的过程中不断挑战自己,最终成功地站在了“山顶”上。祝福唐书韵: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罗小娟

作者简介

唐书韵,女,广东省阳山县中学生,是阳山县作家协会会员,任阳山县青少年作家协会副会长,喜爱写作,热爱文学,诗词与文章偶见报端,如《寻贤令芳踪感怀》发表于《诗词》报;《微笑倚春风——记我的第一个历史老师吴伟强》等作品发表于本地刊物《贤令山》杂志;作品多次获奖,《清平乐·观落日》获得第三届珠江儿童诗歌银奖、最佳人气奖;作品《尺牍间的亲情》获第十四届广东省中小学“暑假读一本好书”初中组二等奖。

唐书韵印象

书香诗韵超新星

文/方卫新(阳山县作家协会主席)

未见其人,先闻其名。

初闻唐书韵,是从微信交谈中她母亲询问加入县作家协会之事时得知。

初见唐书韵,是在今年8月县作协承办李志良长篇小说《青莲》分享会的彩排上。

初闻,不足一年;初见,也仅仅四个多月。

然而,对于一个仅仅十五岁的妙龄少女,一个初步接触文学的少年,印象却是如此的深刻和惊艳!

今年3月,唐书韵母亲把女儿的一首诗和一篇记实散文微信发给我。《微笑倚春风》(后来发表在《贤令山》)深情怀念了她的第一个历史老师,情真意切,细腻感人,笔锋老练,超过同龄孩子的“心思”。我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的文学苗子,想吸纳她进县作家协会,可她母亲告诉我,孩子说先不入会。令我吃了一个“闭门羹”。觉得这孩子挺“高斗”的。

7月,阳山县作家协会筹备成立青少年作家协会。文联戴主席建议副会长应该有一个学生代表担任,认为唐书韵可以。从唐书韵的几篇文章看,我觉得她在文学水平上还行,可以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但也需要一定的领导能力,便向她母亲“求证”,征求她的意见。

当我们成为微信好友,问她是否有信心和决心当好青少年作协副会长时,唐书韵信心满满地回答我:“ 我曾担任过班里校里的一些干部职务,有一定经验,自己也很喜欢写作,副会长能有机会让我为阳山青少年写作方面付出,所以决心满满[玫瑰]。而您以及其他老师们的信任,于我而言就是最大的信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哒 !”问她作品情况时,却十分谦虚说自己才疏学浅,一直不能满意自己作品。7月12日,唐书韵终于正式成为阳山县作协一员,并担任青少年作协副会长。

8月5日,阳山县文联联合作协举办本土作家李志良长篇小说《青莲》分享会。原选定的主持人因临时有重要任务没空主持分享会,必须重新选出一位主持人。考虑到参加分享会的会员很多没有主持经验,之前唐书韵入会资料记录她是学校学生会广播部部长,我忽发奇想,何不让这个少年才女一展芳华。于是8月4日晚上便约她与原来的主持人到县图书馆七楼交接主持仪式,提前熟场。这是我第一次初见唐书韵真人。她一身素衣,一头短发,声音甜美,脸如苹果,配上一副眼镜,文静典雅,一如她的名字尽显书香气息和诗词韵味。虽然有点腼腆,却也落落大方,没有怯场,干练沉着。第二天,唐书韵不负众望,以她流畅的语言和良好的形象,顺利主持完分享会,给我们这些“老前辈”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在青少年作协第一次理事会上,唐书韵作为副会长作了大胆的发言,提出一些较好的建议。后来她又积极参加阳山县作协和朗诵协会举办的“赓续阳山文化,传诵最美声音”朗诵会、清远诗社诗歌节阳山采风活动,以及清远市作协举办的最具人气颜值作家评选等多项活动。有部分作品在《诗词》报和《贤令山》上发表。国庆节回来后,市作协罗小娟副主席把唐书韵的诗歌推荐给《中华辞赋》杂志社……对于她的进步和成长,我一直给予关注,为她感到骄傲和自豪。

11月22日,市作协发出了下半年发展新会员的通知。我想,如果唐书韵这样的少女才俊加入到市作协,肯定能为阳山的青少年作出表率,给青少年作协注入一针强心剂。按照发表作品数量来看,唐书韵是不符合条件的,但我看到入会条件有一条说从事文学组织工作的,可以降低标准。她是青少年作协副会长,应该属于此类情况,同时,她的作品曾多次获得省、市、县级以上的征文比赛奖项。便鼓励唐书韵填表申请。

当我把申请表发给市作协罗小娟副主席后,罗小娟马上向市作协李衔夏主席作了汇报。李主席十分感兴趣,严格审阅了唐书韵几篇“佳作”后,要求唐书韵于12月10前写一篇一万字的散文,题目为《贤令山在我脚下》,写得好会推荐发表。我把这消息告诉唐书韵,以为她有退却心里,可她一口答应,说没有问题。

对于这个条件,我也觉得十分的“苛刻”,即使如我从事多年文学创作的“老油条”,以散文形式去写一座山要求一万字,也觉得难度十分之大。何况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在读初三学习任务本就繁重,半个月要求她创作一万字的单篇散文,无疑如去赶一部“鸿篇巨著”。我真担心她受不了,也完成不了任务。

但机会往往留给全力以赴,勇往直前的人!

12月10日上午,手机微信终于等来唐书韵的信息,《贤令山在我脚下》如约而至。我松了口气,认真阅读每个字词。读后,我眼前一亮,心中窃喜,唐书韵成功的机会很大,很大!

《贤令山在我脚下》洋洋洒洒一万多字,虽是散文,却又如一篇小说,汪洋恣肆,跌宕起伏,从“喜山”到“厌山”,再重新“探山”“爱山”,最后与山浑然一体,深刻感悟到山的精神力量,成为“我漫长的一生中,永远光明的坦途”。全文节奏明快,感情深沉,首尾呼应,借景抒情,寓理于景,极富人生哲理,是一篇不可多得的美文。如果不知道作者情况,谁都难以置信本文竟出自一位十五岁的妙龄少女之手。

市作协李衔夏主席对此文也大加赞赏,表示将大力推荐发表。

腹有诗书气自华!

一颗超级的文学新星即将从粤北的贤令山上冉冉升起!

作于2023年12月16日

唐书韵印象

书卷雅韵,小荷初露

文/欧雪梅(阳山县作家协会副秘书长、阳山县青少年作家协会会长)

青春,是燃烧的岁月,是逐梦的时光。在这个充满无限可能的美好年华里,一个怀揣梦想的青少年,正踏上奋斗的征程。这个15岁的初中生,没历过多少凡尘世事,只喜欢读书,读百书,读好书。她的眼界超越年龄与阅历的限制,她笔触生命感知生活,她探索文学的炽热之心让我动容。

在文字里她找了价值的依托,追求的意义,并付诸行动默默努力。在同龄的孩子还在玩游戏、刷手机,挥霍青春消耗旺盛精力的时候,她正在与古昔的圣贤对话,正在醮墨笔书周围的事物,正接受文字的锤炼。

她是谁?

她是唐书韵,清远市阳山中学九年级学生,阳山青少年作家协会副会长,阳山诗词学会会员,学校宣传部干事……诸多的头衔落在她身上更像是一种激励,一种牵引,让这颗文学的花蕾浇灌到更多的肥料,养分。我惊叹书韵这个年纪对文字驾驭如此的娴熟,对事物展现出的文学理解如此精妙,由此而衍生的思想又是如此不同凡响。一篇篇满含少年气息的文章,一首首简洁但不失内含的诗篇,所透露出来是真诚的底色,一种没被利欲染污的洁白,只为内心的真情而写。

《守一缕春风》我是第一次接触到她清幽且深情的散文,文中对老吴的思念寄于春风,又或是老吴托春风来警醒她自己。惊讶、赞叹之余更多的是被打动。在《藏在心底的春天》文中娓娓道来与恩师的点点滴滴。同样也还是老吴,一个“守”,一个“藏”,更多的情意绵绵要守住,以致于不被岁月时空湮灭;更多随风消散的往事也要藏住,以致不被现实生活覆盖。

《贤令山在我脚下》,是书韵对故乡的深厚情感、对阳山名胜风景的独特见解、对自身成长的一番总结。文章以细腻的笔触讲叙屡屡登临贤令山的感受,从小到大、从玩耍到学习、从失意到振作。贤令山的美丽风景和深厚的历史底蕴,给予她无尽的精神力量。贤令山的摩崖石刻、水帘洞的美景、山顶俯瞰阳城的壮丽景色......处处的描写实是故乡汇集成一砖一瓦累叠在心里所构建的精神家园。《贤令山在我脚下》是一篇充满情感和思考的文章,除了让人感受到了绿美阳山的同时还有其深厚的无限的人文韵味。

是的,唯有热爱才会持久,唯有持久才会绽开,书韵作品的是其对写作的热爱与持之以恒的一朵小荷露角,希望她完成学业的同时,笔耕不辍,未来在“文学的江湖”接天连叶别样红。

创作谈

文学,我的生命之花

文/唐书韵

文学与我的关联极深,从我未意识到时,它便扎根在我身体之中,成为我生命之花。

文学的种子由我的父母种下。

据母亲说,我牙牙学语她便坚持给我念诗。即使我如今早已忘记诗词的具体内容,却保留了对文字的天然好感,看见诗句总有亲近之感:“绿”是王安石的江南岸,“月”是李白的白玉盘,一切词句这样鲜活可爱。

大了些,父亲就带我走入图书馆,捧起书,研磨一天的时光。他不干涉我阅读的类型,我便随意选择,时而翻阅小说,时而捧读诗集,偶尔会好奇理论性极强的文献资料,大多数时间,目光还是放在散文上。那时我的阅读就出现了明显的偏好性,惊艳的文字总能多得我的青睐,而余光中的文风绮丽,化用大量诗句与典故,美好的意境与深刻的思想交织,于是自那时起,他就成为我最喜爱的作家,且对我未来的写作风格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文学的藤蔓与枝干就此生长于心间。

让种子开花的人,则为我的老师们。

五年前,深秋。小学课堂上,我遇见了她——邓老师。初次见面,她发下语文书,而后让我们嗅“书香气”。那时大家对书香气的认识还很浅显:不过是书的气味罢了。遂按老师所说执书而看,低下头轻嗅。窸窸窣窣的一片声音里,我犹豫地摇摇头,举手对邓老师说:“这里没有书香气。”

邓老师笑了笑,给予我肯定的眼神:“书韵说得对。你们现在拿在手里的书都是崭新的,自然不可能有书香气。只能通过留下你们的笔记,你们的所思所想,才能嗅到真正的书香。”一语击心。这段话我记了多年,若是曾经我对文字的品读全靠天然的、朦胧的感知,那么自此之后,我对文字便有了具象化的理解方式。生命之花,悄然结出一个幼小的花苞。

邓老师发现了我对文学的兴趣,总是留意我的成长。彼时我十岁余,与其说写作,不如称作记录,完整地、正式地将一件事记录成一个文段。文字轻快地从笔尖倾泻,似乎并不是我在书写,而是它们借我而跃在纸张。我从未忘记那天邓老师第一次看完我的作文后的眼神,她一面抚摸我的发顶,一面惊异地称赞我的文字具有灵性。直至今日,“灵”这个字眼一直伴随他人于我的评价至今,成为我文学道路上不可或缺的关键词。

她如此喜欢我的特别,然却也曾将我的作文批评得毫无是处。她把我的作文本摆在办公室的课桌上,然后柔和地问我:“你想表达什么?”我不知所措地摇头,又听见她无奈道,我新交上去的作文言之无物,华丽的词藻堆砌过多,失了文章原本的意义。红笔落下的的分数模糊不清,我只记得那是我写过的分数最低的一篇作文,黑色与红色字迹交织,深深刺痛我心。我的骄傲变成迷茫、挣扎,而后我释然,模模糊糊领悟到写作必须有思想支撑,否则只会沦于散乱的败絮。如今我每每提笔,总能想到那时她对我的“批评”,我也如她一般问我自己:“你想表达什么?”;答不出之所以然来,我再不会落笔。

两年前,同样是深秋时节,在另一所不同的学校,另一位领路人出现在我眼前。她名字中第二个字“江”,在教育上总是怀着一颗素心,也愿意与学生打趣,故而我们喜欢敬称她为“江姐”。江姐是从山东来的北燕,飞入南方的一隅,带来我从未接触过的文学的另一面。

先前的老师们教导语文,以引领我感悟认知为主;而江姐却在此之中,穿插许多文学上的常识。学至《诗经》,她会与我们讲述诗经六义;念起“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她会告诉我们靠名词排列成句写作手法称作“列锦”;语文课本上作为补充的句子结构讲解她更为重视,会花一节课的时间教我们分析句子成分……因为江姐,我被带领至另一个更为完整、系统的文学世界,如同得到阳光和水,我开始有了供给那朵于心底飘摇已久的雏苗的养料。

江姐对于文章字词使用的正确与否十分“较真”,她能迅速找到我的习作中用得不恰当的词语以及表达不合理的句子,一一圈来;也会划出她认为不错的句段,在一旁写个“好”;有时还会落下一句评语,书写予我的勉励。长期以往,我便知道何为好,何为不好,知道该用什么方法灌溉文学之花。

一年前,寒冬,我遇见了熊老师。他对韩愈文化、历史、诗词有所研究,将韩愈在阳所诞生的文化与文学相结合,推动其发展,也借此推介了我们的故乡,阳山。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文字的力量——它切切实实存在,且可为伟大的事业赋能。

他说,一篇好的文学作品,必定具有时代性、思想性、艺术性。这一观点直接重塑了我的文学观——从前我写作只具有些许艺术性,更确切地说,只是为了个人的情感抒发而漫无目的罢了,因此总难以写出深刻的文字;若文字多了时代意象、多了思想,便不可能只单纯停留在浅显的表面。

阳光、雨露、土壤备足,我渐渐渴望创作。我渴望我的文字可承载我的思想、我的灵魂、我的时代,渴望写出一篇让我满意的文章。一次又一次,我在纸上划开一笔又一笔,创造出许多漂亮的句子,而后摇摇头删去;写出许多勉强入眼的文章,而后叹气撕毁。我感受到文学离我这样近,不费吹灰之力即可让其诞生;可它实际上离我这么远,叫我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它真实的内核。

啪嗒,是花开了,枝丫疯长。十五岁的我开始审视自己的文学之路:这是一条漫长而又曲折的征程,因此时学习于我必然为首,故我不可能行得迅速;然我更不可能放弃它,放弃十五年来扎根于我身体各处的花朵。

我说,我需要文学。可是,文学是什么?

文学的定义在我心中一直很模糊,像一首朦胧诗,看不真切。它不只是文字的单纯排列,也并非只是人类发明的工具,更像一种只可意会的精神力量。

文字是有力量的,被人赋予感情,连成词句,则诞生文学。我认识尚浅,难以为文学下定义,然当我读起“一定要爱着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时,于生活的热爱如潮猛烈,我明白,这是文学;当我看见“前尘似海,古屋不再。听听那冷雨”时,乡愁飘远,我明白,这是文学;当我念到“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一时,对黑暗的痛恨隔着纸张向我袭来,我也明白,这定然是文学。

曾有友人问我,文学意义何在?我一时答不出之所以然来,但仍是肯定地说:“世界不能没有文学。”

这之后,友人的问题常萦绕我心头。我曾在阅读文学作品时找到人生的方向,这算不算一种意义;我曾在写格律诗时被千年不灭的诗意滋养心灵,这算不算一种意义;我曾写过一篇文章以缅怀我的恩师,许多人为之感动,后来恩师的姐姐发现了这篇文章,恩师遍布天下的桃李也发现了这篇文章,因此恩师获得另一种延续,这算不算文学的意义?

今年十二月,我写完人生中第一篇万字散文《贤令山在我脚下》。我将我自小到大的十五年间贤令山的感情变化毫无保留地倾注文字下,深深浅浅,诉说我的深情。故乡的美丽、社会发展、韩愈在阳的影响、我的所思所想所志穿插缠绕其间,十五年来培育的花朵,在这篇散文上羞涩地绽放。

落笔文中,我说:我是山的孩子——长期以来的绵长而难以道清的思绪,悉数化作文字镌刻于文章,遂得以永恒。确然是先有情感,后有文章的诞生;也正因有了文章,才有情感的明晰与延续。这算不算文学的意义?

慢慢的,我想,文学原是人感知世界的一部分。

一方面,在当今社会,文学的意义反而愈发深厚了。信息时代发展愈发迅猛,写文字的人却少了,品文字的人也少了。大家似乎都在追逐时间——包括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我——在自己的道路上披荆斩棘,总忘了看一眼生活里的诗意。如果所有人都加快节奏前行,那么谁还会愿意停下来写文、读诗呢?谁还能拥有真正诗意的生活呢?物质的支持固然重要,人需生才可活;然若是太执着于生存,生命的美好也就因此淡化了。

于我,有无穷的诗意要探寻,有万千感情要流动,有不尽言语要倾诉,故而有人之处必有文学,有文学之处必有我。

另一方面,随着成长,我更意识到文字的力量所在。中华五千年青史长卷,一首盛唐之诗可引得千年后的共情,一篇飘摇于战争之作可让人潸然泪下,更不必说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多少革命先辈以笔为刃,唤醒无数麻木无知的灵魂,最终创造一番伟业的事迹。

我终于意识到我的生命之花是一座山上常开不败的花,需用一生探寻。或许曲折坎坷,或许未知迷茫,又或许要献出我的生命,让我为之沉沦……都何能抵得过我心中欲往远方的鸿鹄?我并不后悔,更不寡断,我自内心向外祈求攀登,愿意为我的热爱奉献。一点少年气,快哉千里风。我正值芳华,尚年少而江湖未老,从不缺意气与理想,从不缺奋斗与希望——正如汪国真在《山高路远》中写道:“不论激越,还是宁静,只要不是平淡,如果远方呼喊我,我就走向远方;如果大山召唤我,我就走向大山。”

诗有诗的平仄,我有我的悟践。我愿把我的生命倾于文学之上,任其贯穿我的人生,让其示现应有的华彩,不负轰轰烈烈来人间一场。

唐书韵作品

贤令山在我脚下

文/唐书韵

拨开几片青嶂,绕过一条连江水,便能见到阳山——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

无论站在阳山何处,一眼望去,都能见到座座青绿色的山丘。不知它们存于此地多久,也不知它们经历了多少风雨更迭,似乎多年前,人类未来到此处时,它们就已静默地守护着这里。

幼时总听长辈们道,坐落县城最北处的贤令山最为特别。彼时,贤令山于我而言自然是最特别的山,但却并不是因为其背后深厚的底蕴。

父亲常牵着我行走在贤令山上,将一天的时光全倾注在山林野趣中。我记得山前长长的石梯,也记得高高的贤令山牌匾,它们对年幼的我来说这样巨大,充满神秘。入了林,便是各种交错复杂的路。我自是记不得路的,只跟着父亲走,在路上与自然互动。不时闻闻清新的空气,撷几缕顽皮的晨阳,而后听数不尽的鸟儿雀跃地高鸣,也随它们欢舞。

山间最多的野花要数金盏银盘,白茫茫一片,缀着星星点点的黄蕊,风一吹便跃起单薄的裙摆,柔柔地笑起来。父亲为我别一支在发间,于是我一路上都萦满淡淡的清香。

偶能行经水帘洞,我童年最为喜爱的地方。深黑色的石头聚在一起,弯成一抹弧度,有水流自上而下倾注,稀稀落落,形成透明的水帘。一些落在石头的棱角上,就飞溅出几滴水花,与游人亲昵地嬉闹;一些水落入翡翠般的潭里,一路延伸而下,向山脚欢腾而去。

常有孩童成群结伴在水潭间嬉戏,手脚挥动,绽开一道又一道水花,为山间送上几分热闹;累了的游人也于此处休歇,或索性铺开一块空地,放上食物和饮料,席地而坐,谈笑风生。

我喜静,和父亲隐在水帘之后的石洞里,听一听流水声。沙沙而下的声响像远方蒙着面纱的姑娘口中缥缈的歌声,似远似近,听不真切。洞内空气湿润润的,大抵是水起了作用,让人误以为有和风作伴,美好而安宁。我不愿打扰这份朦胧,就学习父亲的模样,阖上眸子,漫无目的地神游: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么?

走出洞口,父亲将我收集的花放入水中,喊我走到谭边,笑着揉揉我的发顶,而后牵起我的手,同我一起泼起流红,与白白的小水花交织,翻着,闹着,跃出华美的花浪。这是惊鸿一瞥却无法留住的浪漫,也是属于我独一无二的游戏。

再向上攀登,我已没了气力,只得停一会儿、歇一会儿,听清风吟唱。父亲抱着我到达终点,于山顶俯瞰。底下是连绵的碧绿,如巨大的毛绒绿毯,看不见尽头;错落着矮矮的房屋,黑瓦黄泥,不知又是谁人之家;还有几座崭新的小楼,低低的,平平的,也全然在我脚下了。我不禁想起山脚仰视的大片蓝天,竟有些快意起来:此刻,我是否也来到了遥远的天上?是嫦娥、孙悟空居住的地方?

父亲望着翠绿接天的大地出神,忽而转头,对我说:“书韵,在贤令山,今天走过的路,你不能忘。”我那时还听不懂他的深意,一心只醉于眼前开阔的风景,与神话中关于天空的无数畅想。

蓝天,绿树,便是贤令山藏在我记忆深处的模样。

我开始识字,父母就给我讲贤令山的故事。我这才知道,我曾经登过许多次的山,古往今来也有许多文人墨客慕名前往——不过是为追随其背后那名流芳百世的贤令,韩愈。我去过的贤令山是用于纪念他,我触过的摩崖石刻是他传世墨宝之一,我行过的路有他恩泽百姓的身影……贤令芳踪,千年,绵绵不息。

母亲告诉我,韩愈是唐宋八大家之首、百代文宗、文章巨公……她教我念他的诗文,我只是模模糊糊了解些,心里只有与古代贤人在同一空间交叠的奇异。

上学后,我抛却了小时候心驰神往的神话世界,淡忘了曾福泽阳山的先贤,转而接触到一丝似真似幻的现实生活。当我学习了解到其他地区的科技便利而发达时,转头,看看窗外不尽绵延的山峦,宛若一圈巨大的牢笼,紧紧地困住我,令我窒息。不知怎的,我下意识抵触山,就连那座存着许多美好回忆的贤令山也不愿去了。

我仍记得我第一次去往花城的那天,晨阳初起。车子划过粗糙的地面,告别连江,离开阳禺,缓缓向前。一程山路接着一程,崇山峻岭飞速朝后倒退着。我要离开他们了吗?是他们困住我了吗……心里隐隐有了答案,让我生出一种名为“自卑”的情感。

驶入花城,入眼便是钢铁森林高耸。我曾听说过有人将钢筋水泥制成的大厦描述为枷锁,纸醉金迷,可令人丧失灵魂。这次一见,我倒对之不以为然。花城有太多故乡没有的事物:他们的楼这样高,可以映出天空的模样;他们的电梯这样快,可以载着许多人升至几十层的高楼;他们的事物这样新奇,可以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快乐……

故乡啊故乡,你却是这样落后。

在那时的我眼中看来,于高楼大厦间穿梭的快意比山环水绕的情趣来得直接些,离真实的世界也更靠近些,似乎一切都很完美,然不知为何,总却总有怅然若失之感。

忽的,贤令山浮动在我心头,像我的第二颗绿色心脏,猛烈地跳动。每一滴水、每一棵树,都能勾起我最纯粹的向往——它们在唤我归程,唤我回乡。我几近无措:该如何安放这颗心脏?若是取出来,我便怅然若失;若是任其颤动,我又会烦躁不安。纷扰,复杂,山川草木此刻成为我的负担。我才意识到,山既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便斩不断,取不走,牵连至深。

我已不知该如何面对山。故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有意躲着山,甚以用厌烦之感躲避。父亲邀我登山,我不再答应;母亲与我诉山,我不再倾听。山成为我避讳的字眼,一经提起,势必深深刺痛我心。

父亲将我的抵触放在眼里,摇摇头。我记得,那是小时候登上山顶,他俯瞰风景的复杂神情。现在我似乎读懂了些,他或许不愿我对故乡感情之淡,却也不忍直接斥责我。

他说,再陪我登一次贤令山吧,哪怕你不愿意。

我只好答应,又似幼时那样追随他上山。山前的台阶依旧很长,没有大厦中的电梯,只得踏踏实实地一层踩着一层走上去。我故意拖长步子,企图借此逃避。可父亲耐心地等着我,我只得放弃了小性子,认真地走好当前的路。

我不可避免地想起花城。那里的高楼林立,稀奇的事物数不胜数,于是山在我眼里不再高了,自然也失去了攀登的意兴。自小到大的游山让我将山路了然于心,我几乎马上就能说出下一刻将要走到哪里:先从英雄广场直驱而上,再绕过蘑菇亭、摩崖石刻,转而就到金山顶……既然我已如此熟悉,这一程,还有什么意义?

父亲没有等我太久,走在我前面,是要领路。他俯身,摘下一朵金盏银盘,转头问我还记不记得这朵花。我点点头,下意识接过,瞥见它如从前一般洁白的花瓣,只觉得乏味。我还是把它别在我的耳旁,却再也闻不到曾经的清香。就像我明明站在贤令山之上,却又离它十分遥远,相隔若千里。

父亲特地带我绕过水帘洞,要我再碰一碰清凉的水。水帘洞鬼斧神工,依旧美得动人,丝丝缕缕的水线如被扯开的透明布料,乱中有序。然这样的情景我已见过无数次,最终只递给父亲一个无奈的眼神。父亲欲说什么,却还是沉默了,一路无言下山。

他最后对我说,我已经忘记来时的路了。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可又装作不懂,生气地甩开他,自顾自下了山。现在想来,当初我确然太过聪明,甚已为自己找好了借口,以掩盖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虚伪。

心脏跳得愈发猛烈,沉沉地,声声唤我。我视若无睹,于是如此与山渐行渐远。

直至三年前,春天。“……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我念到这首诗时恰逢晚春时节,各处姹紫嫣红开遍,倒真有几分诗中所述的意趣。反反复复将诗中词句含在口中,越念越喜。

目光流连至作者一栏,看见上面赫赫写着韩愈二字,我不由得一颤,像遇见一位久不谋面的故人。自小到大,我十分热爱诗词,尝读唐诗三百首,却独独避着韩愈。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曾来到阳山,而我又有意避着阳山罢了。未曾想,这一避,错过了多少精彩的诗作。

由此开始,我大量地阅读韩愈的作品。我见他“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而无待于外之谓德。”的儒家之道,也明他“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的以万物为师之情怀;我懂他的“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惜春之情,更通他“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中,怀才不遇之怅惘……韩愈在我心里的形象渐渐丰满起来,成为我敬佩于心的人物。

一日午后,我坐在河畔背诗,恰遇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她听我背的是韩愈的《春雪》,停下来,语意带笑,问我:“韩愈和阳山的渊源可深啊,至今仍在延续。你知晓多少?”我只摇摇头,答不知。

我着实不知,莫名感到羞愧。脑海里模模糊糊只有贤令山为了纪念韩愈而得名这一印象。我和山的牵连停了太久,怎可能愿意了解山的故事,更不会关注贤令的故事……

老人又笑了笑,转而给我讲起韩愈在阳的那一年余大致发生的事。我这才知道,韩愈是因为民请命,得罪权贵而被贬至阳山。但他未因此颓败,反而尽心尽职,行仁政,兴文教,用一己之力点化了这片南蛮之地,让百代更迭之后的今天得以寻风问俗。道济天下之溺,韩愈也。

我一面更惊叹于韩愈的政治才能,一面又疑惑不解:“既然我们这地方这么偏僻,韩愈又是被贬来的,他何必这么尽职尽责呢?”

日暮西山,恰好有残阳滴落河间,添上几分昏黄的暖意。老人的眉眼显得更柔和了,就连唇角都带着笑:“历史上,伟大的人物所做的永远是好的事啊。好事,就是为老百姓做事……这就是韩愈想做的。”

一语击心,使我久久不能平复。一个人的力量能行多远的路,能恩泽人民多久?答案是百里、千里,甚至万里;百年、千年,甚至万年。韩愈便是这样一个人,可谓大爱无疆。

恍惚间,我仿若看见韩愈一身素袍,气质清冷,穿过历史的层层迷雾,领先于我跟前,指引我走上归途——一片片苍茫的青山,我最熟悉的故乡——阳山。而道路的尽头,赫然立着一块华美的牌坊,刻着“贤令山”三字。

我谢辞了老人,离开河畔,走在归家路上,连周遭的空气也觉亲切了。我开始直视我对山的情感:山孕育了我,我早已深深根植于“山”中,无法割舍;正如山也无法割舍我一般,山同样在呼唤我,喊我走向前去,将贤令之风经久不息地绵延下去。这是历经千古沧桑仍生生不息的力量,是我所生所长的故乡独有的蔚然,支撑着一代又一代人走下去,又怎会叫人自惭形秽?

我自豪于山,坦坦荡荡地深爱着山。计划着,期待着,再次登上贤令山,去追随贤令芳踪,寻找我和山的连接。

当我再一次站在贤令山前,有风恣意地吹过,已是深秋。我步履轻盈,踩着金风,走过蜿蜒的山路。

妙趣横生。

一措石头接着另一措石头,毫无规律地安放,都是不足人高之物,却因它们的层叠堆积组成了贤令山。几树扎根石间,用力向上延伸,不知名白色小花开满一树——许是梨花,遥遥地落下来。地上的些许落花已经枯黄,化作秋泥,衬得刚落下的白花更加娇美。

贤令山的松柏四季常青,此刻更显深沉。松果沉甸甸地坠下松针铺满的山路,有松子泄出,让其生命得以不息。一旁立着韩愈曾写过下的诗句:“出宰山水县,读书松桂林。”说来有趣,而今我也立于松下赏诗,颇有古今共通的奇异之感。

我将浑身的疲惫释放于此,竟欲落下泪来。为了这一刻的恣意,我已经等待太久,太久了。

常言世事难料,无人能预测明朝,这一年,就在我明悟不久,我被诊断出疾病,体力明显下降,只得休学在家,养着身子,日复一日。重登贤令山这一简单的愿望也被无限期延长,就如我的病情一样,看不到尽头。这时我也不过十三岁,正值韶华,可却日日感受身体衰落的症状,于我而言,是何等的精神凌迟。

我与自己相处的时间更多了,漫无目的的日子也更多了。每一个醒来的清晨,我总忍不住向着北方望去,暗暗落下泪来,而后又逃避似的睡去。后来我便不再看向北方了,连自己心底里的那一点期望也被死死压抑。

母亲说,与其等待,不如尝试。她明白我的心愿,不愿看我如此沉郁,于是主动提出陪我前往贤令山。我半推半就,终是答应下来。

从未觉得贤令山前的台阶比幼时还高,只是爬了几层,我便隐隐感到闷气。咬着牙,继续向前——还有很多地方等着我,我想认真欣赏一回摩崖石刻,读一读千岩表,去一去读书亭……好不容易,终于走上牌坊后的空坪,气力却已然散尽了。

我在长椅上,仰头。是夏,天空依旧湛蓝。曾经熟悉的树林山路,如今都藏在不可抵达的高处,让我难以追寻。贤令山明明已近在咫尺,怎么的,竟又一次远在天涯。

我反反复复呼吸,企图以此汲取山脚下各种鲜活的生灵生生不息的力量,却无果。一切生的希望在我眼中却像死寂,一遍又一遍,折磨我心。

母亲握住我的手以给予我慰藉,轻轻地拥我入怀。我无言,只落下几滴泪来。她便一次一次为我拭去泪水,接着牵着我下山,像曾经父亲牵着我上山一样。我一步一步拖着步伐,走得缓慢。临了最后,依依不舍地回望。我何时才能踏于贤令山之上?

病情愈渐反复,经此一别,我几次再尝试攀登贤令山,均以失败告终。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终于有一天,情绪像潮水一般涌来,压垮我最后的期盼。父母无措,只得安慰我会好起来,引我振作。

母亲递给我一张照片,里面的小姑娘站在水帘洞旁,笑得明媚。她说,来日方长。我接过,怔愣许久,望着照片出神。水帘洞清灵的水——那是童年时我触手可及之物,我一闭眼,似就能见到它翻跃起来的漂亮姿态。它穿过我的指缝,就像与我握手,给予我安慰。上善若水,水总有柔和而坚韧的力量。

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我听见了来自贤令山的呼唤——山高路远,来日方长,我想。

枯燥乏味的治疗仍在继续,我任由心底里的愿望生长,直至它能够抵御现实的残败为止。我一遍一遍期许贤令山,希望它再等等,等我快些好起来,等我成功攀登。

我在漫长的治疗时间中翻阅了许多关于韩愈的事迹,于是知道他三岁而孤,后一贬阳山,二贬潮州,最后终于官至吏部侍郎。文起百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勇夺三军之帅。韩愈的一生并非一帆风顺,却苦中作乐,用强大的精神力在逆境中绽放人生。我莞尔一笑,更有动力。在不觉里,韩愈又一次为我点明了前行的方向。

半年,一年。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药量终于一点点减轻,直至停止开药。清晨、午歇、黑夜,我仍下意识地从药盒中找药,当发现其中空无一物时,心底里盈满不尽的欢喜。而后复学,我开始慢慢恢复体育锻炼,身体素质明显提高不少,青春期该有的生命力也终于在此刻盛放。

我忽然觉得我像一座山,有风吹雨打,有沧桑变革,却仍然屹立,诞生奇迹。或许,这便是山刻在骨子里的根,赠予我的魂。我是山的孩子。

竹声袭来,唤我抛却种种感怀,只享受当下历经磨难后与山久别重逢的喜悦。路变得陡峭,身旁有小溪静流,与风打竹叶的“飒飒”声合诵,似高潮前刻意压抑的长鸣。我顺延而上,用不息的活力小跑着——眼前豁然开朗,刺眼的山光落入眼眸,我终于见到了久未谋面的摩崖石刻。“鸢飞鱼跃”四字仍坐落黑色石壁之上,形神兼备,意到笔随,低吟历史的回音。

从前未曾留意到的落款也映入我眼中:“大清乾隆五十七年壬子仲冬,阳山令西蜀潘元音摹刻”。据说这方碑刻最早就在韩文公钓鱼台的钓鱼矶前,可惜现今已无迹可寻。我一面遗憾未能见到韩愈真迹,一面却又庆幸好在有一墙摹刻可赏——即便是摩刻,我仍能与千百年前那位贤令对视,感受他落笔时开阔旷达的心胸,体悟到绵延永恒的精神力量。

我徘徊许久,而后不由得轻轻落笔,书下一诗:“玉桂千秋盛,松风终古萦。鸢飞空翠极,长愿展高情。”是为对贤令山的亲切,是为对韩愈的敬仰。

再向上登,便要到我盼望许久的金山顶了。自顶端落下一条长而高的台阶,让人望而生畏。山顶之下的树长得细长,直挺挺地向上,没有多余的枝干横斜逸出,宛若一个个绿色的箭头,无一不引导我走向终点。

我没走几步,喘着气,还是坐倒在树下,久久不能向前。四肢疲软,身子到底还是未恢复完全,经受不住长久的考验。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我咬咬牙,随手拾起一根长树枝,撑着身子,缓缓直起身来。愈病的漫漫长途我都能走过去,何惧山的起伏?纵使山高路远,我行得缓慢,但定有一份力量支撑着我,让我无畏前行。毕竟,我是山的孩子。

长风破浪,终会有时。风摆起我的发丝,我站在山顶,又见群山。远处传来似有若无的水流声,万籁清灵,略显幽寂。我一人独享在这天山之间,身心全然褪去了疲惫,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天地于我,还是我于天地。

我与苍茫的天空对话,与秀美的繁林欢呼,与山巅伫立的奇石相拥,与每一株草木握手。虚实交错间,山川湖海都向我涌来,鸟虫鱼兽都对我报以一笑。朦朦胧胧,心中升起淡淡的欢愉。

而后望下去,连绵起伏的树映着片片小楼的影子。阳山似乎一下子变得高起来,黑瓦蹁跹,化作一面面白墙,立起一座座楼房,显露出大片崭新生机。

我这才意识到,贤令山不再遥不可及,而是真真切切地在在我脚下……亦或者说,它正主动把我置于它宽阔有力的肩膀上。这一刻,心脏猛烈地跳动,似是感受到来自终古长存的归属的呼唤。原来我一直都是山的一部分,我离不开山,正如山也离不开我一样,密不可分。

山不会一直贫乏,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中,它总会用山独特的深沉,显露出独属于山的魄力。

脚下的路变得开阔起来,目光所及之处俨然铺开一条条康庄大道,最终延伸至此,落在贤令山的山顶上。我站在此处,莞尔,明悟这就是我此刻离程的起点,未来的归途的终点。我的韶华,我的一生,不过是为了让其青更青,愉更愉罢。

……

十五岁这一年,我初接触格律诗。贤令山成为我偶尔闲笔的缪斯,成为我诗中常客。我赞其深沉,乐其质朴,爱其千古常在的守望。

深厚的历史底蕴注定诗与贤令山结缘。

我又独步于贤令山。这一次,我已对韩愈有了更深的认识,不再蒙昧无知,只为追寻诗意,景韩而行。

踩在贤令迳旧处古老的石板上,与韩愈同程。耳畔松风作响,落下一片片轻叶,化作历史的涟漪,飘散在晨阳下。韩愈最喜便是松,知其清廉,爱其坚韧。我抚过松针,宛若看见贤令遗风也在其中穿梭。

复行数十步,千岩表,就在前方不远处。许是年纪尚浅,从前我从未留意山中有千岩表一景,更不知其刻韩愈手书与铭语。后我得知韩愈四大传世墨宝在阳有三:一于摩崖石刻,二于读书台,三于千岩表,便开始渴望有一日能切身拜读这三大真迹。

而今,千岩表就伫立在我眼前。怪石嶙峋,紧紧抱在一起,拼凑出一座约十米高的小峰,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只正昂首的雄鹰傲然鹤立于千岩之上。“千岩表”三字潇洒地刻入岩中,颇有韩文公风范。我走上前,轻轻触碰,忽而发现手书旁的铭语:“万石之中,巍然雄尊。与岁寒君,心契无言。”千岩表,原是韩文公以千岩自表之意。

似乎古往今来有志之士壮志未酬时总会寄情山水。韩愈与大唐缛丽衰颓的骈文为敌,谈笑而麾之,天下终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知其不可而为之,坚守素心,古文运动然,上书《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亦然。如此,孑然一身似乎是必然。韩愈又何尝不是千岩表中兀自立着的傲骨雄鹰呢?

又幸于韩愈留下这些铭文,即使曲高和寡,但千百年汗青,定还有千个万个如他一般的人,继承他的志向砥砺前行,延续他曾走过的道路翻山越岭,在每个不同的时代与之一席并肩。若是他依然在世,知之如此,想必定然欣慰。

千岩表的上面便是读书台,为韩愈曾执卷而读之处。但原址已被毁,现只有一亭与几方石刻错落在山脚。我暗暗感到可惜,转而向前寻找朝阳洞。

拾级而上,转右,层层叠叠的树荫交错,让我摸不清方向。越靠近洞口,绿树就愈发粗壮,透着大片的金芒,刺眼夺目。我来来回回寻了几次,终于,在一处被阳光缀点得发亮的小空坪旁,我发现了朝阳洞。

洞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平视而去,只能看到洞眉上“朝阳洞”三字。往下是错落有致的石阶,我轻轻地踏上第一步,而后扶着旁边的岩石,走进昏暗的洞穴。洞内幽雅,碎金流转,半明半暗,似高人归隐之所。

再向前百步余,层层叠叠的溪水踏过黑石,像透明的千层缎带,从高处飘落。抬头远望,遥遥地,又见摩崖石刻。我忍不住加快脚步,迎着山风,踩着山石,肆游山间。我忽而想起韩愈曾于此落下过一诗:“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鞿。”景与情交织,与当下的境况奇异重合。大抵韩愈也是爱着贤令山之景的,因此对福泽阳山,终古长存。

我奔着上前,一眼望见今日摩崖石刻热闹十分。游人远客几许,有的伫于摩崖石刻前静观,有的坐于长椅上闲谈,还有的嘴角微翘,在石刻前留影。孩童三两,一字一顿地辨认石壁上所刻之字,认真而专注。我早已来过这里多次,不愿打扰众人欣赏的意兴,放轻了动作,让出了这一景,下往北山寺方向离去。

越往下,山路就越曲折。绕过不知第几个弯,缓步走下斜坡,尽头就是两树玉桂与一座古寺。幼时我曾多次路过此处,或入寺面佛,或行山游水,却从未注意过这两棵树。而今,只一眼,我立即被它们夺走目光:桂树枝干纤长却有力,绿意从枝头蔓延至树干,满树生机。即使未到中秋时节,没有繁如星辰的桂花点缀期间,我仍感受到从树的罅隙流露的清幽。

树前立一牌,介绍它们的由来。我这才知道,这两树桂原是韩愈亲手所植,历过繁华的盛唐,成长至今。于是我也明白了它们引我驻足的缘故:物随其主,既其由韩愈所植,则必定拥有清新脱俗的气性。是也,千年至今,从未改变。

最后往右转弯,踏上古朴的禹门桥。草色爬上青石,蔓延开来,横跨东西,染绿整座桥身。垂眸放眼桥下,禹门溪水流潺潺,皱开,一遍遍磨平黑石的棱角。它映着我淡淡的一影,将我融进山间黑与绿交织的诗里,让我恍然。曾经此处水流湍急,层层白浪从中翻跃而起,而今却如此平静,如此光明,照出我的模样来。不知千年前,此处如何,是否也有一人立于溪边,照着素影,受着素心。

我沉醉于先贤之风的渲染,不知不觉,贤令山的路走到了尽头。与之告别,实在是一件让人难以行动之事,然时针已过六,落日即将西垂,华光天地,夕阳匆匆催促我离去。

我忽而心头一动,飞速地下山跑去,赶往山旁的贤令湖。春风得意的少年气在此刻释放,景韩之行,我必定要尽兴而归,不留遗憾。

疾风划过我的耳边,衣角被吹起,我向右拐弯,越跑越快,心里仍是十分着急:快些、再快些,赶在落日之前,见到贤令湖……

好在仲夏的落日,愿意等一等充满期待的少年。当我踏足贤令湖之上,白鹭暗起,四面和风,万籁归宁。落日余晖滴落湖中,丝丝缕缕,蔓延开来,有半江瑟瑟半江红之意。

发丝间掉落下一片梧桐叶,仿若是贤令湖赠我的礼物。我捻起叶子,轻转,感受生命的安宁。古有李煜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今有我无言独往北湖,日如血,清愉梧桐阔水锁仲夏。

其实梧桐是寂寞的,残阳也是无奈的,可因韩愈之名,它们在我眼中倒显现出几分光彩。贤令山如此,贤令湖亦然。我阖眸,亦真亦幻间,又一次体会从前登上金山顶的奇异感受……

不舍送红霞,归家。

一路上,我思绪万千。韩愈与阳山、贤令山与阳山,它们似乎是实实在在有着直接事实关联的事物,却隐隐又超出了事实以外的界限,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精神力量。如此刻,我没有身处贤令山间,仍能感受到山的脉搏;我没有身处大唐盛世,仍能感受到韩愈的气节。

他有爱在民,泽被阳山千年,阳山因得移风易俗,百姓安居乐业;阳山却也成就了韩愈,让他传颂千年,经久不灭。生逢其时,时代的重任落到我辈青年身上,我又当执着不改,尽我所能把贤令文化传承下去,使其得以生生不息。

贤令山在我脚下吗?非也;贤令山在我脚下吗?自然。山的道路,不止于贤令山,更是千条万条阳山人民为其奋斗、使其兴盛的道路。

记忆中深埋已久的一句话,此刻终于擦去尘埃,浮现在我面前。那是父亲持着一双深沉的眼,在山间,对我说:“来时的路不能忘。你没有忘记,那么它就会一直跟随你,由你延续。”

我感受到这句话与我所思所想间似有若无的的链接,仍是不解,后又忆起第三届清远诗社笔会召开那日,来自五湖四海的诗人们聚在贤令山上一齐采风之况。

天色被蓝斟满,云很轻。启程地点选在读书台,终点便是摩崖石刻。本是常被我忽略的读书台,今日与众人同游,又是另一种意趣。光影错落,有水流延伸而至读书台下,泛着粼粼水色,映在岩石一侧。老师笑谈道,先前此处本没有这么高,因此历代因韩愈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大多题诗于岩壁上。

我低头看着一块块诗石,大多是明清时所作之诗,各种各样的诗意聚在一起,远远看去,添了几分震撼。一块诗石中,两首五绝间间隔处恰好生出一株绿草,迸发出贤令山独有的蓬勃的生命力。诗也鲜活起来:“苍生道济参天地,留得芳名汗简標。”

再行至山间,遇两片山石形成的一块天然的屏障,中间留出一丝缝隙,就是泉水流出的地方。长年累月的沉积使得石面布上湿厚的苔藓,向下落在一方凹槽内,聚起一捧清泉。我小心翼翼地踩着苔藓上前,轻点甘泉,凉意由指尖落入心间。身旁的一位叔叔则是潇洒地朝脸上泼水,甩甩挂上水珠的黑发,眼里满是快意。似乎,他已被这方绿水青山之地打动,并深深沉醉其中。

见了传说中韩愈于山间歇息的朝阳洞,便又准备绕行至北山寺,前往摩崖石刻。离开时,我这才注意到读书台旁的读书亭,砖木而建,简朴自然。其外壁刻一诗:“所乐非吾独,人人共此情,往来三伏里,试酌一泓清”,内置一画像。诗所作者、画像所画的,皆为韩愈。

疏影斑驳,暖阳依旧。诗人们谈笑一路,兴致不减。来到摩崖石刻,便是又一阵深入的了解交流。我闲坐在一旁,听着曾听过多次的关于韩愈故事,仍是觉得十分有趣。

这一刻光阴如歌静好。我笑着,知道自己又踏上了贤令山的道路——却又不仅仅是我,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诗人们。贤令山也不仅仅只在我脚下了,它由韩愈向外推介,慢慢渗透至外界。

四月,春暖花开之时。彼时我是一名讲解员,站在韩愈公园的韩愈雕塑前,为同窗讲述韩愈的故事。明明当时我离贤令山十分遥远,却也是踏着贤令山的,就如那时那景一般令我骄傲、满足。我乐意看见贤令芳踪为众人所知,更乐意传播众人敬仰的韩愈文化。

到底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受,连我也难以道明。似乎某种意义上,正如父亲所言,贤令山从我登上的那一刻便永远存于我的脚下了。所以我渴望,带着贤令山走得远些、再远些。

已而夕阳在山,诗人们三两成群,星星散散地离开。贤令山仍是贤令山,没有人带走任何一片叶子与山石;但它变得更加开阔了,留在了此行每个人的心里,被带到遥远的各处。

我终是明悟。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骨子里的山水故乡情多年前便渗入我的灵魂之中,因而我是山的孩子,且注定是山的孩子。或许有时会因外物纷扰而迷失,或许有时会因心境混乱而纠结,可我自始至终都被山润物无声地守候,故终有一日会被其唤醒,而后与它产生感情、相连,扎根在此。

光影交错在我的身上,一片灿灿。我回望贤令山,它离我越来越远了;可只要我一想起它,熟悉的山的气息便又盈满我的身体,久久不息。

故贤令芳踪,虽因贤令而起,却并非贤令山独有。沧桑历史中,它已然成为阳山的标志、人民的骄傲、文化的延续,以及一代又一代人脚下的归家之路、奋斗之途。

我抓住红阳送来的光亮,不觉一阵温暖。贤令径,亦为我漫长的一生中,永远光明的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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