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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麦粒花”——电影《隐入尘烟》观后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5-10-15 23:27

刘荣玉/文

老四马有铁，小心翼翼地揭掉土坯墙上的红“囍”剪字，将妻子曹贵英的遗像挂上，遗像是从结婚证上扫描去色打印制作的，有些晕虚。马老四端详着，面无表情，将悲伤压抑在内心深处。土炕上，躺着曹贵英的遗体，他掀开蒙在贵英身上的布，从衣兜里掏出几颗麦粒，放嘴里含一下，一粒一粒地呈花朵状摆放在贵英的手背上，用拇指缓缓地按压着，然后，他把麦粒拿下来，留下的是一个清晰的花朵印痕——“麦粒花”……

——这是电影《隐入尘烟》接近尾声的一个情节。

“麦粒花”令我为之感动，我不是影评家，不会写影评，只会说一点感想，一点心被刺痛的感觉！

影片男主人公马有铁，本来有兄弟4人，金、银、铜、铁，他是老四，人穷，社会最底层（垫底）的弱者，几乎没有谁喊过他的名字，只喊他“老四”。老大老二（金和银）都死了，只剩老三老四了，老三马有铜在城里混，可能混得还不错，常常把老四像牲口一样使唤。老实木讷，少言寡语的老四马有铁也只好像牲口一样被使唤着，老三马有铜却从来没给过他任何帮助。

女主人公曹贵英，比起马老四，就更加不幸，从小受哥嫂打骂不当人待，以至落下怪病，小便失禁，腰腿也有病；常年住在草棚子里，她没有最基本的地位和最基本的尊严！后来，贵英对马有铁说，当她看到马有铁雪天里喂驴，对驴子那么好，她感到自己的命还不如一头驴子。

一对苦命鸳鸯，经人撮合，组成了一个二人之家。一张别扭的结婚照，一个红纸剪的“囍”字贴在黄土墙上，就算是婚礼了。他们没有婚床，只有破旧的被褥，破旧的土炕，且房子还是人家遗弃的破烂不堪的土坯房。

昏黄暗淡的灯光下，贵英不敢入睡，蜷缩着身子趴伏在炕沿上——这就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凄惨而悲凉！

他们没有自己的家，却是一次次地搬“家”！住在别人家的破房子里，上边说要搞“新村建设”，拆旧房子可以给一万五千元补贴。原房主要拆房了，他们只好搬家另寻住处。于是，再拆，再搬！马老四要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便自己脱土坯，准备自己垒墙盖房。深夜，暴风骤雨突然来袭，两口子拼命抢救土坯……马有铁、曹贵英，千辛万苦，终于建起了一座土坯房和土坯小院，虽然简陋，但毕竟有了自己的家！

在自己的土炕上，极少说话的曹贵英说，“早知道嫁给你这么幸福，拍结婚照的时候就该笑一笑。”从小住在草棚子里长大的曹贵英，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自己的房子，尽管这房子是黄土坯垒起来的——这就是穷人的满足，能住在自己的土坯房里就是莫大的幸福了。在古往今来的社会中，不同经济地位，不同身份的人，对幸福有着不同的尺度与标准。对于曹贵英们来说，能够吃得饱穿得暖，能有属于自己的安身之处，就是幸福。他们不敢奢望青砖红瓦，更不敢奢望高楼别墅，对他们来说，做这样的梦都是一种奢侈！

老三马有铜以马有铁属于最贫困户和又为救人无偿献血（关于献血，另述）为由，可以从县城里为他申请低价住房一套，差价钱由老三出。

论说，不用自己掏钱还能在城里有自己的住房，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但是，马老四心里明白，那并不属于他。其实，这是他亲哥马老三以他的名义为自己儿子搞的婚房。由此不得不令人感慨：世情恶，人情薄，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亲情竟也退化得如此自私、淡薄了！

艰难的劳作，过着不知肉味的日子，老四马有铁却还要经常无偿地为一个土豪、拖欠着农民钱款的大老板献血！

无偿抽血给欠款老板，这情节，是很有象征意义的，内中好像隐含着一笔血汗大账。大老板张永福，拖欠着村民们的粮食款，可是他却病了，病得很严重。抢救、康复需要输血，而张永福又是稀有血型——“熊猫血”；医院血库缺“货”，张老板的儿子便想到了乡下老家的村民们，于是便调动乡镇和村领导动员老少爷们献血。似乎“理由”也很充足：救活大老板才能还给拖欠老少爷们的钱，救不活，欠款就可能要泡汤了。而村民中只有老四马有铁是这种血型，于是，为了救活大老板，好偿还所欠老少爷们的钱，老四马有铁便一次次地被拉到城里张老板的别墅，为老板献血！

一个是富豪大老板，一个是最底层的贫困户，而富豪大老板却要靠抽贫困户穷光蛋的血活命！这好像是一个绝妙的讽刺、笑谈。其实，无需细思，难道现实不是这样吗？许多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富豪，他们财大气粗，挥金如土，而他们却拖欠着在贫困线上拼命挣扎的“草民”们的血汗钱不还。甚至他们欠着“草民”的钱，却还居高临下地鄙视着“草民债主”！

穷人的日子，自有穷人的过法，无论多么艰难，马有铁、曹贵英从来没有过沮丧，没有过唉声叹气；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们，使一对贫弱夫妻能够保持着内心的强大？没有任何外力的支持，也没有任何人的怜悯与同情，即便人们山呼万岁的“上帝”，也没有给予他们一秒钟的垂视。他们也不敢奢望有谁伸出援助之手。他们唯有夫妻彼此给予的关爱与温暖。中午，在田野路旁水沟里洗手时，马有铁抓到了一条不大的鱼，让贵英捡拾来一些干草，将鱼烧熟了，马有铁吹着气撕下一块，先送进贵英嘴里，两口子露出难得的笑容，就那么一人一点地分吃着……

城里的土豪、公子小姐、贪官污吏们，可能会嗤之以鼻：太不讲卫生了。他们酒席大餐，生猛海鲜都吃腻了，怎能看得懂这样的情景？而老四、贵英却吃得津津有味，满脸的幸福感。这就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苦民！

马有铁吃馍馍，不小心掉地上一点点，过惯了贫穷日子的他心疼，便从地上捡起来擦了擦就吃，贵英劝他掉土里了就别吃了；老四说，“怕啥，啥不是土里生的，啥不是土里长出来的。土都不嫌弃我们，我们还能嫌弃土地吗？土就是干净东西嘛。”多么朴素而又富含哲理的话语！

由此，不由得想到，那些所谓的“上流社会”们，动不动就嫌弃乡下人，嫌弃贫穷的老百姓“土”，而恰恰是这些土得掉渣的农民，用血汗滋养着那些“上流社会”们。用马有铁的话，“土都不嫌弃我们，我们还能嫌弃土地吗？”所谓的“上流社会”们，当你们吃得膘肥体壮，满腹油脂，靠跳广场舞减肥的时候，你们应该嫌弃自己的贪婪，感谢农民付出的辛劳。

打麦场上，两人坐在麦草堆上休息时，马有铁托起曹贵英的手抚摸着，拿起几颗麦粒，一颗一颗，温柔地摆在贵英的手背上说：给你种个花儿，做个记号，你跑到哪里都丢不掉了……有铁缓缓地轻轻地用力按压着，劲大了怕贵英疼，劲小了怕印不出花来。一个粗糙男人的柔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像一杯陈年老酒那么醇厚悠长！

“麦粒花”，他们曾互相在对方的手上压印过。压印“麦粒花”，是这对患难夫妻全部生活中唯有的“浪漫”游戏！

在马有铁、曹贵英心目中，麦粒之美，是无与伦比的，胜似金银珠宝首饰。难道马有铁不想给贵英买金银首饰吗，难道不想给贵英买一条珍珠项链吗？贫困不仅限制着人的行为，也限制着人的想象力。他不是张永福，张永福拖欠着父老乡亲的钱而不偿还，其儿子脖子上还套着粗大的金链子在贫困的乡民面前显摆。

在马有铁、曹贵英心里，麦子如人，如日夜辛劳的农民，一生只能默默地生长，默默地付出。正如他们讲的故事：“对镰刀，麦子能说啥？对啄它的麻雀，麦子能说啥？对磨，麦子能说啥？被当成种子，麦子能说啥？”

麦子，从弱小的麦苗，到麦穗成熟垂头被任意收割，默默地承受着一切。麦子（包括一切庄稼）有没有知觉？镰刀收割它时有没有疼痛？即便有知觉，麦子也不会喊叫，因为它没有发言权；麦子有思维吗？谁也不知道！顶级专家研究过麦子的思维吗？肯定没谁研究！麦子可以承受人类所不能承受的一切。麦子最终会被磨成粉进入人或动物腹中，把能量（没有正负）全部贡献给人或动物。

在马有铁、曹贵英心目中，麦子虽然是柔弱的，像韭菜一样任人宰割，但却是无私的，高贵的。麦粒，比金子珍贵，“麦粒花”印在贵英手上，比钻石还要纯洁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