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风雪归我,孤寂归我|周梦蝶诗选
台湾文学偏安一隅,屡有佳作。余光中写“我看到的风景”,匠气太重,白先勇写“风景”,出神入化,而周梦蝶,他本人便是风景。周梦蝶在台北市武昌街摆书摊的时候,那些冷僻的哲学与诗集鲜少有人问津。作为台北文化风景里的最不同寻常的那一道,周梦蝶始终是那个孤独国主,写诗,参禅,悟道,性冷寡言,然而在诗歌里,周梦蝶却拥有一股绵亘充盈的力,自我救赎,自我传道,一辈子想要“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
纪录片 《他们在岛屿写作:化城再来人》
陈传兴导演拍摄,2011年上映(台湾,中国香港)
以周梦蝶的一天隐喻其一生中的风景,从日常中穿插,映射其思维、修行、写作,试图重现昔年武昌街气氛、书摊的孤独国,追索病痛带来的改变与启发、几次生命里的流徙与意义,最后具现为那“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悟与情。
周梦蝶:原名周起述,台湾诗人,笔名起自庄周梦蝶。1921年出生于河南淅川,先后就读于开封师范、宛西乡村师范,因家贫和战乱肄业,后又参军,随部队迁往台湾。1952年开始创作诗歌,退伍后,加入蓝星诗社,并于1959年起在台北市武昌街摆书摊,并自费出版了第一部诗集《孤独国》,但销路惨淡。因其常年在武昌街头静坐参禅,实为台北一道特殊的文化风景。周梦蝶沉默寡言,性情冷僻,有“孤独国主”之称,主要作品有《孤独国》、《还魂草》、《约会》、《有一种鸟或人》、《十三朵白菊花》等。
中国现代诗发展到今天,反反复复经历了诸多争论,而现代诗最为人诟病的一点,便是过分的西化——无论是格式还是意象,都一味效仿西方诗歌的创作逻辑——搞得一首首汉语诗倒像是直接译自外文一样。但是汉语言本身拥有着西方语言所不具有的独特气质,韵味与留白正是汉语诗歌的诗意栖居之地,如此这般效仿,格式不过是学了个皮毛不说,更失去了汉诗原有的意趣。
周梦蝶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办法写标准的现代诗”,道理大抵也是如此。因为办报,他接触了新文学,可是他始终都不能,也不愿意抛弃旧文学的底蕴,于是即便在诗歌中有涉及西方文化中的意象与典故之处(周公显然也熟读圣经),他也揉进了强烈的传统文化特征,乍看之下,竟颇能看出些文学野蛮发展的路径。
纪录片 《他们在岛屿写作:化城再来人》
台湾拍摄《他们在岛屿写作》的时候,周公还健在,一袭蓝袍遗世而独立,一手小楷清冷却不失狷傲。周公身上确然有一种特殊的静,不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静,而是一种从骨头里渗透出来的静,是即便在生命如同一潭死水,无可排遣也无可救赎,你闭上眼,能听见灵魂颤抖的时候,周公就那么淡淡地一伸手,顷刻便抚平灵魂上的褶皱,平静得甚至让你怀疑周公是否真的伸出过那只手。
在系列纪录片中,周梦蝶的那一集叫做《化城再来人》,“化城”一词取自《妙法莲华经》,大意是指一时幻化的城郭:佛欲使众生都得大乘佛果,然众生畏苦,故而佛法幻化出一城,供众生中途暂一休息,进而求取真正佛果。
厌苦情多 兼物志少
如彼化城 权可得宝
诱以涅槃 救尔生老
肇允三车 翻乘一道
——《广弘明集·卷十五》
周公诗的特点也不过如此。他在无边的困苦与死寂里,搭一座茅草房,广可纳尽天下羁旅客,实在却不过于万丈红尘中放下这颗不肯平静的心而已。读者在他这里掸掸来路尘土,又迈步向前,回头看时,宛若一梦,似真似幻,而周公却永远都在这里,不染纤尘,不惧风雨,以一种近乎佛法的广博和慈悲渡人渡己。
但是,读者需要明晰的是,周公之所以在写诗,写禅诗,并非是已然到达了通达的彼岸,他参禅,却并非参透了禅,他书写佛家典故,他一切人力所及,不过是通过佛法的途径,实现他自己内心的追逐。就比如,佛法讲求一个“无我”的状态,可是周公的诗中,处处可见一个“我”,“我”的感受与着相,始终是周公写诗的出发点,他那首《我选择》,就在书写高度的自我意识:
我选择紫色。
我选择早睡早起早出早归。
我选择冷粥,破砚,晴窗;忙人之所闲而闲人之所忙。
我选择非必不得已,一切事,无分巨细,总自己动手。
我选择人一能之己十之,人十能之己百之。
我选择以水为师——高处高平,低处低平。
我选择以草为性命,如卷施,根拔而心不死。
我选择高枕;地牛动时,亦欣然与之俱动。
我选择岁月静好,猕猴亦知吃果子拜树头。
我选择读其书诵其诗,而不必识其人。
我选择不妨有佳篇而无佳句。
我选择好风如水,有不速之客一人来。
我选择轴心,而不漠视旋转。
我选择春江水暖,竹外桃花三两枝。
我选择渐行渐远,渐与夕阳山外山外山为一,而曾未偏离足下一毫末。
我选择电话亭:多少是非恩怨,虽经于耳,不入于心。
我选择鸡未生蛋,蛋未生鸡,第一最初威音王如来未降迹。
我选择江欲其怒,涧欲其清,路欲其直,人欲其好德如好色。
我选择无事一念不生,有事一心不乱。
我选择迅雷不及掩耳。
我选择最后一人成究竟觉。
每一个诗人的内心都有一个原始的矛盾,但是周公的矛盾似乎更加难解。年迈的周梦蝶,以落日寒姿自比,没有一个普通老人的通达与从容,言谈交往间仍旧字斟句酌,似乎心中还有许多不肯放下的执念。
余光中跟别人谈起周梦蝶,说周公身上有狷者之气。“狷”这个字眼,用得尤为到位,完完整整可用来形容周梦蝶此人此生。周公自言,狂者进取,拥有高远的目标,踽踽前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是圣人所为;而狷者,返观内照,时刻内省,观察反思自己可做多少事,便做多少事。他奉余光中为自己的诗歌导师,《第一班车》便是想要实现余光中所说——诗歌讲求一个“美,加上力”的要求。余光中自己的诗歌水平是否够得上他的批评理论暂且不论,周梦蝶显然是达到了的。他在写给余光中的诗中,将对方抬到一个相当高的地位,却说自己只是一只蝴蝶,并且一定是紫蝴蝶,蝴蝶贴水而飞,“低低地、低低低低地”。他不喜欢出风头,喜欢低调的暗紫色,生活简朴到每天的愿望是“净赚新台币三十元,就可以pass”,他的孤独国,不过武昌街上一个简单的书架子,上有四百二十一本书,是他认认真真数过的。可是他的旧友却说,如果你硬要说周公清心寡淡,无欲无求,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他所有的矛盾,向往,不满足,所有的“我执”,均在形而上的层面,均在他脑内,均在诗歌里。周公写诗,或许正如余光中所言,是“炼石补天”。
故而,写作本身,对周公来说,并非幸福畅快的事,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痛苦。他自述,如果一个人追求人生的幸福,就不要做这个事情。何事?写诗。他一生为人温柔,从未与人发生过争吵或冲突,多情而实则冷情,一切的力与美,张扬与悲怆,都留存在了他的诗歌里。
写诗是一件极其个性的事情,无论诗人用何种途径,都宛如逆水行舟,于一片混沌与矛盾中,追寻到一颗本心,把它血淋淋地捧出来,擦拭出原来的模样,呈献给读者一览。周梦蝶,许是应了那句话,每一只蝴蝶,从前都是一朵花的鬼魂,回来寻访它自己。
纪录片 《他们在岛屿写作:化城再来人》
让
让软香轻红嫁与春水,
让蝴蝶死吻夏日最后一瓣玫瑰,
让秋菊之冷艳与清愁
酌满诗人咄咄之空杯;
让风雨归我,孤寂归我
如果我必须冥灭,或发光——
我宁愿为圣坛一蕊烛花
或遥夜盈盈一闪星泪。
徘徊
一切都将成为灰烬,
而灰烬又孕育著一切——
樱桃红了,
芭蕉忧郁著。
他不容许你长远的红呢!
他不容许你长远的忧郁呢!
“上帝呀,无名的精灵呀!
那么容许我永远不红不好么?”
然而樱桃依然红着,
芭蕉依然忧郁著,
——第几次呢?
我在红与忧郁之间徘徊著
向日葵之醒·二首
一
我矍然醒觉
(我的一直向高处远处
冲飞的热梦悄然隐失)
灵魂给惊喜擦得赤红晶亮
瞧,有光!婀娜而夭矫地涌起来了
自泥沼里,自荆棘丛里,
自周身补缀著“穷”的小茅屋里……
而此刻是子夜零时一秒
而且南北西东下上拥挤著茄色雾
二
鹏、鲸、蝴蝶、兰麝,
甚至毒蛇之吻,苍蝇的脚……
都握有上帝一瓣微笑。
我想,我该如何
分解掬献我大圆镜般盈盈的膜拜?
——太阳,不是上帝的独生子!
以上选自诗集《孤独国》
纪录片 《他们在岛屿写作:化城再来人》
天问
天把冷蓝冷蓝的脸贴在你鼻尖上
天说:又一颗流星落了
它将落向死海苦空的那一边?
有一种河最容易泛滥,有一种河
天说:最爱以翻覆为手
迫使傲岸的夜空倒垂
而将一些投影攫入
蝙蝠一般善忘的漩涡中。
一些花底碎瓣自河床浮起
又沉下。没有谁知道
甚至天也不知道。在春夏之交
当盲目的潮汐将星光泼灭
它底唇吻是血造的。
多少死缠绵的哀怨滴自剑兰
滴自郁金香柔柔的颤栗
而将你底背影照亮?
海若有情,你曾否听见子夜的吞声?
天堂寂寞,人世桎梏,地狱愁惨
何去何从?当断魂如败叶随风
而上,而下,而颠连沦落
在奈何桥畔。自转眼已灰的三十三天
伊人何处?茫茫下可有一朵黑花
将你,和你底哭泣承接?
天把冷蓝冷蓝的脸贴在你脸上
天说:又一株芦苇折了
它将折向恒河悲悯的那一边?
燃灯人
走在我底发上。燃灯人
宛如芰荷走在清圆的水面上
浩瀚的喜悦激跃且静默我
面对泥香与乳香混凝的夜
我窥见背上的天正溅著眼泪
曾为半偈而日食一麦一麻
曾为全偈而将肝脑弃舍
在苦行林中。任鸟雀在我发间营巢
任枯叶打肩,霜风洗耳
灭尽还苏时,坐边扑满沉沉的劫灰
隐约有一道暖流幽幽地
流过我底渴待。燃灯人,当你手摩我顶
静似奔雷,一只蝴蝶正为我
预言著一个石头也会开花的世纪
当石头开花时,燃灯人
我将感念此日,感念你
我是如此孤露,怯羞而又一无所有
除了这泥香与乳香混凝的夜
这长发。叩答你底弘慈
曾经我是腼腆的手持五朵莲花的童子
【附注】 因果经云:“尔时善慧童子,见地浊湿,即脱鹿皮衣,散发匍匐,待佛行过。”又:“过去,帝释化为罗刹,为释迦说半偈曰:‘诸行无常,是生灭法。’释迦请为说全偈。渠言:‘我以人为食,尔能以身食我,当为汝说。 ’ 释迦许之。 渠乃复言:‘ 生灭灭己,寂灭为乐。 ’ 释迦闻竟,即攀高树,自投于地。”
空白
依然觉得你在这儿坐著
回音似的
一尊断臂而又盲目的空白
在橄榄街。我底日子
是苦皱著朝回流的——
总是语言被遮断的市声
总是一些怪眼兀鹰般射过来
射向你底空白
火花纷飞——你底断臂锵然
点恓惶的夜与微尘与孤独为一片金色
倘你也系念我亦如我念你时
在你盲目底泪影深处
应有人面如僧趺坐凝默
而明日离今日远甚
当等待一夜化而为井。黯黯地
我只有把我底苦烦
说与风听
说与离我这样近
却又是这样远的
冷冷的空白听
还魂草
“凡踏著我脚印来的,
我便以我,和我底脚印,与他!”
——你说。
这是一首古老的,雪写的故事
写在你底脚下
而又亮在你眼里心里的。
你说,虽然那时你还很小
[还不到春天一半裙幅大]
你已倦于以梦幻酿蜜
倦于在鬓边襟边簪带忧愁了。
穿过我与非我
穿过十二月与十二月
在八千八百八十之上
你向绝处斟酌自己
斟酌和你一般浩瀚的翠色。
南极与北极底距离短了,
有笑声晔晔然
从积雪深深的覆盖下窜起,
面对第一线金阳
面对枯叶般匍匐在你脚下的死亡与死亡
在八千八百八十之上
你以青眼向尘凡宣示:
“凡踏著我脚印来的
我便以我,和我底脚印,与他!”
【附注】传世界最高山圣母峰顶有还魂草一株,经冬不凋,取其叶浸酒饮之可却百病,驻颜色。按圣母峰高海拔八千八百八十二公尺。
十月
就像死亡那样肯定而真实
你躺在这里。十字架上漆著
和相思一般苍白的月色
而蒙面人底马蹄声已远了
这个专以盗梦为活的神窃
他底脸是永远没有褶纹的
风尘和忧郁磨折我底眉发
我猛叩著额角。想著
这是十月。所有美好的都已美好过了
甚至夜夜来吊唁的蝶梦也冷了
是的,至少你还有虚空留存
你说。至少你已懂得什么是什么了
是的,没有一种笑是铁打的
甚至眼泪也不是……
五月
在什么都瘦了的五月
收割后的田野,落日之外
一口木钟,锵然孤鸣
惊起一群寂寥、白羽白爪
绕尖塔而飞:一番礼赞,一番酬答……
这是蛇与苹果最猖獗的季节
太阳夜夜自黑海泛起
伊壁鸠鲁痛饮苦艾酒
在纯理性批判的枕下
埋著一瓣茶花。
瞳仁们都决定只了望著自己
不敢再说谁底心有七窍了!
菖蒲绿时,有哭声流彻日夜——
为什么要向那执龟的龟裂的手问卜?
烟水深处,今夜沧浪谁是醒者?
而绚缦如蛇杖的呼唤在高处
与钟鸣应和著──那是一颗星
那是摩西挂在天上的眼睛
多少滴血的脚呻吟著睡去了
大地泫然,乌鸦一夜头白!
孤峰顶上
恍如自流变中蝉蜕而进入永恒
那种孤危与悚栗的欣喜!
仿佛有只伸自地下的天手
将你高高举起以宝莲千叶
盈耳是冷冷袭人的天籁。
掷八万四干恒河沙劫于一弹指!
静寂啊,血脉里奔流著你
当第一瓣雪花与第一声春雷
将你底浑沌点醒──眼花耳热
你底心遂缤纷为千树蝴蝶。
向水上吟诵你底名字
向风里描摹你底踪迹;
贝壳是耳,织草是眉发
你底呼吸是浩瀚的江流
震摇今古,吞吐日夜。
每一条路都指向最初!
在水源尽头。只要你足尖轻轻一点
便有冷泉千尺自你行处
醍醐般涌发。且无须掬饮
你颜已酡,心已洞开。
而在春雨与翡翠楼外
青山正以白发数说死亡;
数说含泪的金檀木花
和拈花人,以及蝴蝶
自新埋的棺盖下冉冉飞起的。
踏破二十四桥的月色
顿悟铁鞋是最盲目的蠢物!
而所有的夜都咸
所有路边的李都苦
不敢回顾:触目是斑斑剌心的蒺藜。
恰似在驴背上追逐驴子
你日夜追逐著自己底影子,
直到眉上的虹采于一瞬间
寸寸断落成灰,你才惊见
有一颗顶珠藏在你发里。
从此昨日的街衢:昨夜的星斗
那喧嚣,那难忘的清寂
都忽然发现自己似的
发现了你。像你与你异地重逢
在梦中,劫后的三生。
烈风雷雨魑魅魍魉之夜
合欢花与含羞草喁喁私语之夜
是谁以狰狞而温柔的矛盾磨折你?
虽然你的坐姿比彻悟还冷
比覆载你的虚空还厚而大且高……
没有惊怖,也没有颠倒
一番花谢又是一番花开。
想六十年后你自孤峰顶上坐起
看峰之下,之上之前之左右。
簇拥著一片灯海──每盏灯里有你。
以上选自诗集《还魂草》
纪录片 《他们在岛屿写作:化城再来人》
焚
人,即使在欢乐中,也不能一直持续他的沈睡;那时,他就思念痛苦了。
──戈耶
曾经被焚过,
在削发日
被焚于一片旋转的霜叶。
美丽得很突然
那年秋天,霜来得特早!
我倒是一向满习惯于孤寂和凄清的;
我不欢喜被打扰,被贴近
被焚
那怕是最最温馨的焚。
许是天谴,许是劫余的死灰
冒著冷烟。
路是行行复行行,被鞋底的无奈磨平了的!
面对遗蜕似的
若相识若不相识的昨日
在转头时,真不知该怎么好
捧吻,以且惭且喜的泪?
抑或悠悠,如涉过一面镜子?
伤痛得很婉约,很广漠而深至:
隔著一重更行更远的山景
曾经被焚过,曾经
我是风
被焚于一片旋转的霜叶。
十三朵白菊花
六十六年九月十三日,于自善导寺购菩提子念珠归。见书摊右侧藤椅上,有白菊花一大把:清气扑人,香光射眼,不识为谁氏所遗。遽携往小阁楼上,以瓶水贮之;越三日乃谢。六十七年一月二十三日追记。
从未如此忽忽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过
在狭不及房的朝阳下
在车声与人影中
一念成白!我震栗于十三
这数字。无言哀于有言的挽辞
顿觉一阵萧萧的诀别意味
白杨似的袭上心来;
顿觉这石柱子是冢,
这书架子,残破而斑驳的
便是倚在冢前的荒碑了!
是否我的遗骸以消散为
冢中的沙石?而游魂
自然数里外,如风之驰电之闪
飘然而来-低回且寻思:
花为谁设?这心香
欲晞未唏的宿泪
是掬自何方,默默不欲人知的远客?
想不可不可说劫以前以前
或佛,或江湖或文字或骨肉
云深雾深:这人!定必与我有种
近过远过翱翔过而终归于参差的因缘——
只一次,便生生世世了。
感爱大化而情
感爱水土之母与风日之父
感爱你!当草冻霜枯之际
不为多人也不为一人而开
菊花啊!复瓣,多重,而永不睡眠的
秋之眼:在逝者的心上照着,一丛丛
寒冷的小火焰。.....
渊明诗中无蝶字;
而我乃独与菊花有缘?
凄迷摇曳中。蓦然,我惊见自己:
饮亦醉不饮亦醉的自己
没有重量不占面积的自己
猛笑着。在欲晞未唏,垂垂的泪香里
月河
傍著静静的恒河走
静静的恒河之月傍著我走——
我是恒河的影子
静静的恒河之月是我的影子。
曾与河声吞吐而上下
亦偕月影婆娑而明灭;
在无终亦无始的长流上
在旋转复旋转的虚空中。
天上的月何如水中的月?
水中的月何如梦中的月?
月入千水 水含千月
那一月是你?那一月是我?
说水与月与我是从
荒远的,没有来处的来处来的;
那来处:没有来处的来处的来处
又从那里来的?
想著月的照,水的流,我的走
总由他而非由自——
以眼为帆足为桨,我欲背月逆水而上
直入恒河第一沙未生时。
叩别内湖——拟胡梅子
即使早知道又如何?
那心情,是哪吒的心情
花雨漫天,香寒而稠且湿
拂不去又载不动的
那心情,是哪吒的心情
向佛影的北北北处潜行
几度由冥入冥
何不都还给父,将骨;
而肉都还给母?
那时——再回头时
将只剩这袭荷衣,只剩
手之胼与足之胝
乾坤圈和风火轮了
难就难在[我]最丢难掉
一如藕有藕丝,莲盅盛着莲子
那无论打在叶上,梗上
那一记愁似一记
没来由,也没次第的秋雨
以上选自诗集《十三朵白菊花》
好雪,片片不落别处
生于冷养于冷壮于冷而冷于冷的
山有多高,月就有多小
云有多重,愁就有多深
而夕阳,夕阳只有一寸!
有金色臂在你臂上扶持你
有如意足在你足下导引你
憔悴的行人啊!
合起盂与钵吧!
且向风之外,幡之外
认取你的脚印吧!
周梦蝶自白,就这一首诗,他写了四十年。
撰文:飞地编辑 十三
题图:截自台湾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化城再来人》
#飞地策划整理,转载提前告知#
策划 | 撰文:十三 | 编辑:宁宁
重 要 T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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