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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柳上归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5-08-01 14:40

威海的春日是什么样子？是乡间田野，抢抓农时，开荒备耕；是谷雨祭海，船只穿梭，扬帆春捕；是郊外踏青，游人如织，车水马龙。

对我来说，威海的春天大概就是从第一棵柳树抽芽儿开始的。它比百花更先一步，把春信送到人间。从黄半未匀到绿中含翠，从“风吹柳花满店香”到“万条垂下绿丝绦”，它陪伴人间从春寒料峭走到繁花似锦，它点染出这座城市的灵气与灵动。

“嫩烟轻染柳丝黄，句引花枝笑凭墙。”柳树有春天的纯真和勇敢。“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柳树有春天的温柔和多情。人间四月天，胶东大地，春风旖旎，烟柳芳华。

“有心栽花花不放，无心插柳柳荫浓。”威海春天里的这一袭芽绿，最寻常，也最动人。

柳意·诗柳

大美如柳。杨柳的千种风姿，万种风情，无不洋溢着诗意，成为历代文人墨客的情之所钟。柳叶初生，细长如眼，风拂柳条，恰似美人婷婷袅袅，“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早春嫩柳，触动了谁的缕缕春愁？堤岸之上，杨柳成行，宛宛柳丝，如梦如幻，“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杨柳沉醉在春烟之中，谁又陶醉在杨柳烟雾一般的梦里？“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知慕少艾，江边杨柳记录着少男少女的怦然心动。“十日春寒不出门，不知江柳已摇村。” 春寒料峭，仅仅十天未曾出门，岸边的垂柳就已经绿碧如云，嫩绿的柳枝随风摇曳，柳条上吐出了毛茸茸的鹅黄穗儿，这是多么顽强的生命力！“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人嫌柳絮无骨，逐水漂流，我却偏要赞它扬眉吐气，激昂青云！

诗柳的背后是诗心，是心灵世界在现实世界的投射。与其睹柳兴叹，何不舍弃本我，任凭柳条拂乱我心？

辛弃疾有诗云：“桃李风前多妩媚，杨柳更温柔。”柳树不需要高贵的肥料，不必高院大户、深林幽谷，只要有阳光，泥土和水，便会生根发芽、亭亭玉立。它默默贡献，却对人无所求。不光柳芽儿可入馔，柳树浑身是宝。唐末五代时期的文士毛文锡在《茶谱》中就说：“柳芽，乃上春摘其芽，和茶作之。”开春的柳芽儿，经过加工之后可以当茶饮用了。《本草纲目》记载，柳树全身可入药：柳芽泡茶可明目，柳皮清心可解毒，柳枝可接骨，柳叶填枕可疗失眠，柳根祛风利湿、消肿止痛……它不在意被冷落，最是低调内敛、朴实可爱，难怪杜甫赞其“花柳自无私”。加之晋陶渊明辞官归隐田园后，在家宅旁种了五棵柳树，自号 “五柳先生”，又给杨柳增添了几分名士气度、隐士风骨。

柳味·尝柳

草木有情，人间有味，胶东历来有春吃柳芽儿的习俗。阳春三月，此时的窗外垂柳，令我中心荡漾，唤醒万种情肠，而彼时的嫩柳芽儿对于小小的我来说，却是美味佳肴，可饱肚肠。

“燕、齐之民，每至饥荒，木实树皮，无不啖者。其有草根为菹，则为厚味矣。其平时如柳芽、榆荚、野蒿、马齿苋之类，皆充口食。”（明）谢肇淛《五杂俎》

柳芽儿，是自然赠予的野味。李白诗云“柳色黄金嫩”，说的就是柳芽儿。在漫长的饥荒年代，它是救命的粮食、是生命赖以生存的稻草，在物阜民丰的太平岁月，它是野趣儿、是野玩意儿、是可以咀嚼的回忆和追思。

小的时候，总是觉得春天来得很晚，盼也盼不来，出去采柳芽儿的日子就是宣布春天正式到来的“节气”，也是我们家的“团建”。大人们把柳芽儿捋下来，把柳枝儿带回家烧火，我则在妈妈的视线里漫山遍野地跑，完成跟阔别已久的春日的第一次拥抱。

柳芽儿采回家以后，爸爸妈妈就开始了“春日宴”的准备。我们中意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做法，他们喜欢蒸柳芽儿，把柳芽儿洗净控干水分，加少量食用油翻拌均匀，再少量多次添加面粉和盐，水开上锅蒸上几分钟，再准备一下酸辣的蘸料，一份原汁原味的蒸柳芽儿就做好了。我觉得它太苦不爱吃，我喜欢的是柳芽儿肉包子，面皮松软，汤汁在包子底部将渗未渗，柳芽儿吸足了五花肉的油脂，五花肉中和了柳芽儿的苦味儿，至今仍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包子。完整的制作过程对于小时的我来说未免太过复杂，但是肥五花肉丁煸炒出油脂，再放入自家酿造的大酱炒出香气的味道，至今难忘。每次包子做好之前，我都要先吃一碗五花肉丁。妈妈总是笑我，说我吃柳芽儿不是小朋友忆苦思甜，而是刘姥姥吃茄鲞——倒要好多肉来配它！

年岁渐长，此时的我仍然爱柳芽儿包子爱的“坚贞”，但也可以领会到蒸柳芽儿的悠长韵味。“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清苦，大概就是人间本味。

柳骨·编柳

《太极谱》说：“韧如柳，坚如钢。”柳枝虽细，却韧性十足。早在旧石器时代，我们的祖先就发现了柳条外柔内韧的特性，并发展出柳编这项古老的技艺。

编柳条为之，缘以竹片。

小者曰笆斗，亦曰三笆。

又有四升斗，搀箕蒲篓。

柳编俗称“柳货”，用杞柳或柳条编织而成。勤劳的柳编手艺人根据柳条不同时节的韧性将其划分为芽条、伏条、蒸条三种。开春的柳条疏松、皮利，容易剥皮，称之为“芽条”。质量好的就属七八月的“伏条”。上等品是深秋割的“蒸条”，褪皮要经过铁锅蒸，这时的条子颜色泛黄，韧性好，耐用。穿、缉、拧、系、编、织、缠、绞……经过一双双巧手，外表平平无奇的柳条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力，变成了结实耐用的笸箩、柳条箱、饭篮、菜篮、笊篱……

朴而不俗，直而不拙。据《文登市志》《乳山市志》等史料记载，草柳编在当地有上千年的历史，并于清朝中期至上世纪初达到鼎盛。威海文登的草柳编以造型多样、取材天然、工艺传统、作品富有艺术感、生态环保的特点颇负盛名，2013年，文登区草柳编被确定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柳贵乎垂，不垂则无柳。”柳有不忘本的美德，长得越高就垂得越低，垂向滋养它的大地，向泥土感恩。且柳与“留”谐音，所以自古以来就有以柳表达思乡怀故之情的传统。《诗经·采薇》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守边士兵归途中，遥想记忆中家门前的那棵柳树，在春风中摇摆，仿佛舍不得他离开。辛弃疾的《摸鱼儿》说：“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北伐失败，归乡迷茫，只能遥望北方故土，烟柳迷蒙不可及，怎能不让人断肠？文成公主远嫁西藏，从大唐故土折一支春柳相随，栽在布达拉宫，将故乡的春色种下，青藏高原从此也多了一份思乡的柔情。

胶东子民也是如此。对年长的威海人来说草柳编是儿时的记忆，承载着难以割舍的家乡情。推动草柳编制品转型精致手工艺品、发展草柳编文创产品、开展草柳编技艺文化交流、举办草柳编非遗展览……为了将这项老技艺传承下去，当地采取多种创新工艺、打造品牌、延长链条的举措，挖掘其背后深厚的文化底蕴与丰富的文化价值，用匠心守护、传承这项古老技艺。粗糙的双手，勤劳的老艺人，质朴的柳编，是时光的絮语，是乡土的记忆，是文化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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