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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才露尖尖角 刘绍棠 第二章

来源:花匠小妙招 时间:2025-07-25 07:52

花街东八里,一条乡村公路和一条小河汊子之间,十几亩柳棵子地上,公社和北京的服装公司合营了一个京花联合衬衫厂。公社出地皮,出劳力,建厂房,掌管人事和保卫;公社书记被选为联合衬衫厂的董事长。服装公司出资金,出机器,出技术和管理人员,掌管供、产、销;服装公司的一个副经理当厂长,盈利双方各得一半。

公社从三十六个大队招考青年女工四百名,男工一百人。这个联合厂出产的男女衬衫,不但畅销全国各地,而且三分之一向国外出口。两年来,公社净赚二百五十万元。

花碧莲眼下就是京花联合衬衫厂裁剪车间的女工。

她爹花四季,是个掌作的瓦匠头儿,一把瓦刀吃八方。她娘小名叫巧儿,更是神通广大,从十六岁就爱保个媒,一张巧嘴能把死人哨得翻个身,三十年喝过的喜酒,足够开一个烧锅。

爹的手巧、娘的嘴巧,花碧莲占全了这两巧;爹的心眼子多,娘的脸子俊俏,花碧莲又各占爹娘一面。

花碧莲虽然身姿娇小,可是一巧破千斤。拔苗、插秧、割麦……人高马大的女人紧追慢赶,跌打滚爬,也只能拾她的脚印。她不慌不忙,有板有眼,遥遥领先,身后留下一缕淡淡的紫丁香气息。她长得好看,阳春三月从桃李树下路过,彩蝶纷飞,一拥而上,追她一程又一程;拐了弯,出了村,过了河,折下柳枝子扑打,打也打不散。

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亲娘又是个说媒拉纤的老手,花碧莲却一直没有找到对象。

这也并不奇怪。

花碧莲心高,她娘多疑,花四季老谋深算,三口人三杆秤,三把尺;过了筛子又过箩,哪个小伙子能过这三关?人品出众,文化又高,精明强干,又有口才,而且还得出身好。五项原则,缺一不可,花碧莲才看得上眼。

但是,她娘还不放心。

她娘巧儿,四十六岁了,早已被年轻人尊称花婶子。花婶子保了大半辈子的媒,弄虚作假,无中生有,天花乱坠,插圈拴套,全靠人嘴两扇皮,红口白牙跑舌头。所以,不管哪一位媒人登门,她都只当是夜猫子进宅。保媒的哪怕是她的一奶同胞,她也只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即便女儿中了意,不揭开皮看瓤儿,她也不点头。

花四季久走江湖,见过世面,花活鬼点子,瞒不过他的眼睛,三思而后行,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辛苦大半生,只有这个女儿,不想一盆水泼出去。他不声不响,却是一家之主;女儿中意,老伴点头,也还得听他一锤定音。他想招个倒插门的女婿,可又不想收个情愿更名改姓的无能小子。

三口人,三双眼睛,就像六盏探照灯,瞄来扫去,照远不照近;手擎着灯台灯下黑,他们谁也没想到俞文芊身上。俞家是花街的孤姓,落户又晚,比大姓老户低一头,矮两辈儿。漏船偏遇顶头风,俞文芊的爹又死得早,撇下孤儿寡母吃不上,穿不上,更不被人看重。俞文芊小名叫榆钱儿,五六年出生。三岁到五岁那几年,正赶上吃食堂,一天喝三顿红薯叶子稀粥,饿得面黄肌瘦。枯藤似的细脖儿,葫芦斗的脑壳,小肚子像一面鼓,敲起来砰砰响,一根根肋条皮包骨,像洗衣裳的搓板子,他娘都不敢指望他熬过来。那时候,花婶子在食堂当炊事员,自个儿吃得饱,花四季和花碧莲也饿不着,比起俞家母子,花家三口真是人上人。七岁那年花碧莲上小学,泥头巴脑的榆钱儿,光着皴皮脚丫子,也跟在她后边。她回头啐了几口,榆钱儿站住了脚,等她一迈步,榆钱儿又像影子跟着她。气得她转身追打,榆钱儿才一溜烟跑了。可是,等她来到学校,榆钱儿已经坐在教室里,还跟她是同桌。有个好心眼儿的老师,给榆钱儿买了一双鞋和一身新衣裳。榆钱儿也真给这位好心眼儿的老师争气,年年考第一。他们念了三年小学,榆钱儿那身衣裳已经窄小而又破旧。天下大乱起来,老师被剃了阴阳头,关在牛棚里,小学生们就像霸王的兵,暗散了。只有榆钱儿,天天上学去。他从校墙外的老虎眼枣树爬进荒凉阴森的校园,扒着牛棚后窗,看望被折磨得蓬头垢面,满身伤痕的老师,一串一串掉眼泪儿。乱了三年,花碧莲和榆钱儿都接到通知,叫他们上中学。散了架的课桌,瘸了腿的椅子,又没有教科书,却还要改革学制,初中只念二年,直升高中。高中开学,并不上课,只叫学生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砸玻璃有人叫好,交白卷上光荣榜。这一来,冬天的教室冷如冰窖,除了榆钱儿一人,谁也不来受这个罪。昏天黑地混过了两年时光,天天迟到,月月早退,年年旷课,也照领一张毕业证书。黄瓜茄子一锅煮,都回村土里刨食。村里正收回自留地,杀光鸡、鸭、猪、羊,砍光花草树木,四面八方堵死了路。年轻人晚上收工,闲得手痒,闷得心慌,男男女女便一团一伙打扑克。一打就是一个通宵,白天下地就像拉了秧的黄瓜上了架的烟,蔫头耷脑。钻进青纱帐满天星,躲在豆棵下睡大觉,跟队长转影壁,捉迷藏。花四季和花婶子眼看着女儿一天天艳如桃李,好一副花容月貌,只怕眨眼之间没盯紧,一失足成千古恨。于是,天一黑就插门。队里不许花四季耍手艺,瓦刀生了锈,可是队长想娶媳妇却得找花婶子。花婶子说媒拉纤的鞋底钱,有如雪片般飞来。鞋底钱买来一台缝纫机,花碧莲被拴在了缝纫机上。花街的男女青年中,还有一个人夜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此人就是榆钱儿。榆钱儿中了书迷,家里揭不开锅,看书看得能忘了饿。但是,有时饭桌子上看书入了神,一边看一边吃,八个大菜团子入肚也不知道饱。他家冒穷气,他又犯呆气,花婶子打赌,双失目的姑娘缺心眼儿,也相不中这个又穷又呆的憨小子。然而,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天时一变,不知哪块云彩有雨。七七年大学招生,花街上的姑娘小伙子人人怯阵,偏是榆钱儿单枪匹马报了名。可惜,出师不利,通知下来,没考上。距离录取线虽不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可也像隔着一座山,横拦一道水。俞家的坟地光长蒿子,哪能生出灵芝草?花婶子被女儿捂住了嘴,才没笑掉了大牙。舌头尖子能压死人,榆钱儿的耳朵从小就磨出了茧子。他虽然没能一拳头砸出一眼井,却偏要铁杵磨成针。果然,天下无难事,有志者事竟成。七八年榆钱儿又报考大学、头榜没录取,二榜却中了,考上了朝阳门外通惠河畔的那座大学分院。从此,没人再叫他的小名,都称呼他的大号文芊了。一花引来万花春,花街上又有几个姑娘小伙子扔下扑克牌,拿起书本子,七九年和八○年各有两个人考上了中专。花碧莲也受到了震动,缝纫机上摆放了当年的课本。她到京花联合衬衫厂当女工,不是走的后门,而是堂堂正正考上的。三年来,俞文芊作为一名走读生上大学,天天早出晚归;两年来花碧莲在衬衫厂,倒换着上早、中、晚班。各有各的钟点,各走各的路,他俩很难相遇,多日不见。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想不到鞭杆子雨把他们聚会一起。白娘子要不是游湖遇雨,怎能碰见许仙?看来,天作之合,雨是红线。

俞文芊放下嘉陵牌摩托车,玩笑着问道:“碧莲,你哪一天买了这匹电驴子?”

“刚买三天。”花碧莲面带骄色,“花了我六个月的工资,半年的奖金。”

“这匹电驴子奴欺主,半路撂挑子。”俞文芊挤了挤眼睛,“看来,你还得买一条懒驴愁皮鞭子。”

花碧莲噗嗤一笑,说:“今天下中班,天上刚飘雨花,本想骑上摩托车,八里地一眨眼到家,谁想前不着村后不挨店抛了锚。我蹲在豆棵下躲雨,只盼有个过路人救驾,想不到你这位文曲星下界,也算我洪福齐天。”

“你早该把车搬到那边瓜棚去。”

“那是杜秋葵承包的瓜田,我怕杜小铁子替他姐姐看瓜,把他的狼狗拴在瓜棚里。”

“只好我当搬运工了。”

“多谢了,榆钱儿!”

雨中一串笑声,花碧莲奔向瓜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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