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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画装裱用具名称回译管见（下）

来源：花匠小妙招时间：2025-05-09 05:38

书画装裱用具名称回译管见（下）

文丨周玮佳（山东财经大学艺术学院）

三、ornamental paper——“装饰性纸张”或“彩笺（牋）纸”

最后是“ornamental paper”的回译，虽有吹毛求疵之嫌，但仍望能与万博士探讨一二。《说文》云：“笺，表识书也……字亦作牋。”[1]笺字部首从“竹”，有学者认为这可确定“笺”最初为文字载体的证据，即以竹片削刮而成的简牍等物。以“笺”字组成的词汇并不少见，如表示注解之意的“笺注”，指代纸与笔的“笺管”，形容书信、信札的“手笺”等。

注释：

1.为行文及阅读方便，后文统一以“笺”代“牋”。

明人宋诩《竹屿山房杂部·纸》云：“高丽白硾纸与倭笺鲜得，南唐澄心堂纸绝无。若宋笺最厚，元笺颇薄，亦渐罕矣。”[2]此处将纸笺并论，尤其在提及宋元纸张时，作者直接以笺代纸，可见二者并无本质区别。我国传统工艺中有“糨、打、煮、硾、金、银、粉、蜡”等各种纸张后期加工法，纸张经过“糨、打、煮、硾”等加工后能够变得坚实柔韧，其纤维结构更加紧密，同时吸水、透水性大大降低，即成为所谓“半生半熟纸”或“熟纸”；而“金、银、粉、蜡”则专用以实现纸张的装饰性。明人曹昭《格古要论·古纸》云：“有彩色粉笺，其质光滑，苏黄多用是作字。元亦有彩色粉笺，有蜡笺、彩色花笺、罗纹笺，皆出绍兴。”[3]可见精加工彩笺纸风行于士大夫案头年已久远。

注释：

2. [明]宋诩.竹屿山房杂部. 四库笔记小说丛书:洞天清录（外五种）[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212。

3. [明]曹昭.格古要论. 同上第94页。

万博士《鉴赏》第50页“手卷构造·引首”首行译为“一段绫绢或带有花纹的纸，人们在上面用大字题写作品标题或引用一些合适的语句。”[4]据我所知，确有以砑花笺、描金银笺等带有花纹的笺纸制作手卷引首者，但亦有用纯色笺、蜡笺或洒金银笺作引首者，如若将其统称为“带有花纹的纸”恐有不妥。同时，《鉴赏》51页提及手卷包首时译道：“在中国和日本，包首内侧通常是撒金或撒银的装饰性纸张或彩色的绫面；外侧是绣花或彩色的锦缎。”[5]此处“装饰性纸张”意指“ornamental paper”，其含义直白，确实形容出了精加工笺纸的特点，不过略有意犹未尽之感。书画创作“一般用相同的载体材料，即绢和宣纸……用于书画的还有笺纸，经过上浆洒金等工艺，纸质厚，易折裂”[6]，因此笔者冒昧提议，将“ornamental paper”译为“彩笺纸”或直以“笺纸”代之是否更贴合语境？

注释：

4. 《汇编》68页原文为“A sheet of silk or ornamental paper, to be inscribed with the title of the scroll in large characters, or some appropriate quotation.”

5. 《汇编》69页原文为“In both China and Japan the inside is usually made of ornamental paper sprinkled with gold or silver, or of thin, coloured silk; the outside consists of heavy embroidered silk or multi-coloured brocade.”

6. 田洪生.纸鉴:中国古代书画、文献用纸鉴赏[M]. 太原市:山西古籍出版社, 2004：10

高罗佩在谈论书画修裱时，曾提及“对幅”作品的一个创作特征，即用折叠法在薄笺纸上造出栏格以确定书字位置。虽然这些折痕会在装裱后平复如初，但书家落笔时却会因为纸面起伏不平而出现断笔。不过他强调，并非所有写在成品笺纸上的对幅都需要折出格子，譬如较厚的彩笺纸便是如此。《鉴赏》第86页译道：“人们从不折叠厚的印花纸（见附录V第14、15和16条样例），因为即使书画经过装裱也会露出它们的折痕。”[7]此处以“印花纸”指代“heavy ornamental papers”或有不妥，笔者猜测原文所指应为较厚的“粉蜡笺”或“花笺”。诚然，我国雕版印刷技术早在隋唐时期便极为出色，《遵生八笺》卷十五论纸云：“宋有……龙凤印边三色内纸，有印金团花并各色金花牋纸”[8]，此处可知至少宋代便已有印花类笺纸。明清以降，木板水印技术的蓬勃发展使彩印笺纸得以普遍使用，但并非所有笺纸均以“印”法制成。明陈继儒《妮古录》卷二云：“宋严方叔尝制诸色笺，有杏红露、桃红、天水碧，俱砑花竹、麟羽、山林、人物，精妙如画。亦有金缕五色描成者，士大夫甚珍之。”[9]此处所述“金缕五色描成者”便是手工线描图案而成的笺纸。此类笺纸因极为耗工耗料，因而以皇家御用居多，存世者如现藏辽宁省博物馆的宋徽宗草书《千字文》即书于泥金绘云龙纹粉蜡笺（图九）。清朝御用笺纸亦有为数不少的手工描花笺纸（图十），如阮元《石渠随笔》曾提及“梅花玉版笺”，其制法“用泥银画冰纹，间以梅花。”[10] 还有部分传统书画家创作喜用较厚实的金笺纸，有金粉、金箔、金铜混合、金银混合等多种，又因制作方式的差别，可细分为泥金、洒金、雨金、片金等名目。以冷金笺为例，其制法是“先做一个纸筒，底部糊上一层稀薄绢，绢上扎上窟窿，筒内放金箔片和黄豆数十粒。然后把染好颜色的单宣纸铺在画案上，刷轻胶矾水。这时把装有金箔片的纸筒对着画案上的纸轻轻敲打，金箔从底部飘出落在纸上。打匀后，上面垫水油纸排刷，金箔片和纸粘合结实，就成为冷金笺了。”可见这种笺纸不宜以“印制”或“描绘”来形容，用“镶”、“贴”等词或更贴切（图十一）。

注释：

7. 《汇编》114页原文为“Heavy ornamental papers(see Appendix V, nos. 14,15and 16) are never folded, for the case of these papers the fold marks will show even after the scroll has been mounted.”

8. [明]高濂.遵生八笺《四库笔记小说丛书:洞天清录（外五种）》第747页。

9. [明]陈继儒.妮古录.中国书画全书[C],第三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1048

10. 阮元.石渠随笔.转引自潘吉星《中国造纸史》第396页。

至于《汇编》图56（《鉴赏》图45）高罗佩所藏李鸿章对幅，以笔者浅见，此作大约书写在印（或描）花粉蜡笺上。此类笺纸加工时，经涂粉砑光后再或印或绘，正如《竹屿山房杂部》云：“造五色牋法：每官印纸一幅……洒以金或以颜色水拖染晾干……研上等定粉加颜色，胶调刷纸，砑滑腻为牋……”[11]，因此这类笺纸质较厚且纹样图案易因折叠而脱落。譬如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清仿明仁殿纸，为双面加工黄色粉蜡笺，涂粉加蜡并洒以金片，上以泥金绘出如意云纹。该纸较为厚重并可揭成三四层，可以想象，假如书家在落笔前将此种笺纸折叠，那么折痕即便经过装裱也难以恢复原样。

注释：

11. 《四库笔记小说丛书:洞天清录（外五种）》第212页。

上述笺纸虽多用以书画创作，但我国传统书画装裱所用纸材与书画用纸并无本质差异，书画装裱师有时甚至需要根据画心色调自行染制笺纸。值得注意的是，中式装裱少有用笺纸作挂幅、手卷“天地”与“四边”者，多用其作诗堂、引首、册页装帧等。此外，笺纸尺寸及品种因其用途来源而异，譬如既有木笺纸、印花诗笺、信笺等小品纸笺，亦有“盈丈大绢笺、各色花绢纸、蜡笺、金花笺、梅花玉版笺……外国所贡，高丽则有洒金笺、金龙笺、镜光笺、苔笺……”[12]

注释：

12. [清]吴振棫.养吉斋丛录.转引自赵丽红.明清宫廷御用纸张[J].紫禁城,2008(07):162

笔者之所以思忖以“彩笺纸”作“ornamental paper”之回译，还与高罗佩《汇编》1958年初版所附样册有关。如上所述，在谈及“较厚笺纸不可折叠使用”这一注意事项时，他提醒读者参考该样册14-16号样本，而这三件样本名称分别标注为“泥金蜡笺”、“蜡笺”和“朱红雨雪笺”。

四、结语

高罗佩虽然在资料搜集过程中曾多次参与书画装裱与修复的实践工作，但囿于其知识结构及技艺掌握，仍为业余水准，《书画鉴赏汇编》中关于某些工序、材料的记述并不完全符合实际。如论及中日两国裱件的揭裱工序时，高罗佩认为中式装裱较日式装裱更容易剥除旧背纸，然而该观点正与实际书画揭裱经验相左。此外，某些词汇的误用也时有出现，譬如在谈及中国拓本装裱中的“经折装”时，高罗佩将“经折”写作了“巾摺”，二者虽发音相似，但后者却是这类装帧形式的日语对应名称。读者可参看拙作《荷兰汉学家高罗佩〈书画鉴赏汇编〉考略》。（见本号“人文”→“品读”）